16 被埋葬的過去 2
◎冬月與花歌◎
她出生在十二月的一個滿月夜晚,所以父母給她取名叫冬月。
但是除了父母之外,周圍的人并不叫她的名字,或者說并不關心她的名字,而是叫她——實驗體一號。
之所以能淩駕于幾十年來所有的實驗體,成為“一號”,是因為在幼年生病檢查身體時,被研究室的醫生無意中發現,她和那位先生居然能夠配型成功。
——在沒有親緣關系下配型成功,大概是十萬分之一的幾率吧。
于是她成為了珍貴的實驗品。病好了之後,也沒能離開實驗室。
幼年時的記憶已經有些朦胧不清了。如果試圖回憶,除了冰冷蒼白的實驗室天花板,最先在腦海中具像化的,可能會是父母溫柔的眼睛和笑容。
那是無聲的語言。
柔和的臉部線條,擁抱時溫暖的體溫,安靜而無聲的語言向她傳達着愧疚和愛意,于是幼小的她便展開一個毫無矯飾的燦爛笑容來回應他們。
這是父母決定放棄烏丸集團研究所優厚的待遇,放棄握了十幾年的手術刀,決定叛逃的原因。
寧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保護她,離開這個龐大的黑色組織——是父母對她最深切的愛。
東都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著名的入間博士夫婦,從此隐姓埋名,在偏僻的鄉下小學裏做起了醫務老師。
整個學校不超過二十個學生,因此薪水微薄。夫婦兩人靠着給村裏的老人們看病掙取一點額外的收入。
房屋很小,除去廚房和洗浴室,只有兩間屋子,每間六疊榻榻米大小。
拮據的生活并沒有讓冬月感到辛苦,相反,那是她人生中一段快樂而難忘的時光。
因為有平坦廣闊的田地,有四季都會盛開的花。
還有住在附近的一個名叫“花歌”的同齡女孩做她的玩伴。
花歌出生在櫻花盛開的四月,有着和她一樣的黑色頭發,喜歡吃甜的東西,笑起來的樣子明亮又活潑,夢想是能有一架屬于自己的鋼琴。
可惜這裏太偏僻,并沒有教鋼琴的老師。
“我長大後要去東京都上學,那樣就有機會學鋼琴了。”——女孩這樣對她說。
“花歌真的很喜歡鋼琴呢。”
“因為在電視上看到鋼琴家演奏,感覺很優雅啊……吶,冬月,以後我們一起去東京都上大學吧?聽說那裏什麽都有,我們可以一起去坐摩天輪,去看天空樹。”
她沒有想過那麽遙遠的事情,但此刻,她也覺得那樣的未來不錯,于是點了點頭,說好。
花歌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家中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奶,因此很羨慕冬月,經常來她家玩。
她們會一起寫作業,做手工,畫畫,還會換着衣服穿。
“說起來,冬月連寫字都是用左手呢。”
“嗯,感覺用左手會比較順暢。”
“這就是電視上說的左撇子吧?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左撇子诶。”
小孩子的好奇心和模仿興趣很強,花歌試圖學着她用左手寫字,可惜寫出來是歪歪扭扭的。
望着女孩喪氣的表情,冬月想了想,就着歪扭的字跡描畫了一番,硬生生把字變成了小動物的圖案。
“哇,好厲害!”女孩的一雙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鶴田家的奶奶身體不太好,眼睛幾乎看不見了。入間夫婦經常會上門提供診治和照顧。
他們也很喜歡女兒的玩伴。父親曾開玩笑說,好像多了一個女兒似的。兩家人的關系格外和睦。
“冬月從小就很孤單,小花歌願意陪她一起玩真是太好了。”母親笑着說道。
女孩臉頰微紅,搖了搖頭:“在認識冬月之前,我也很孤單,所以能和冬月一起玩,我也很開心。”
八歲那年的初春,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
上學的道路變得泥濘,春游賞櫻的計劃不得不推遲。于是她們一起做了一個晴天娃娃,挂在屋檐下。
“等天晴了,會有彩虹哦。”
“彩虹?”
“對啊,冬月沒見過嗎?”
她搖了搖頭。
“什麽嘛,連彩虹都沒見過,冬月以前果然是生活在城堡裏的公主吧。”女孩笑了起來,“天氣預報說過幾天會有暴雨,等雨停了,就能在田野間看到彩虹啦,到時候我帶你去看。”
她也笑了起來,心中充滿了期待。
但是這個約定沒有實現。
冬月記得很清楚,那天傍晚,烏雲就像潑在清水裏的墨一樣将天空染黑,雲層集聚,似乎馬上就要下暴雨了。
她從鎮上的商店街離開後就一路小跑,想要趕在下雨前到家。手裏拎着提前訂好的生日蛋糕和禮物,想要給好友一個驚喜。
到了家附近時,她聞到了濃煙的氣味。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預感。她加快了腳步,越跑越快。
火光籠罩了她的家。大門開着,裏面寂靜一片,沒有人呼救,也沒有人跑出來。
熊熊火焰燃燒發出的濃煙味道混合着鐵鏽味充斥着鼻間。她不顧滾滾熱浪,沖進了家門,呼喊着爸爸媽媽,濃煙嗆得她喉嚨劇痛。
之後,一切畫面都在遙遠的記憶中變得無聲而黑白。
耳邊響起落雷的轟鳴,閃電的光線刺眼,混合着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那一刻,她仿佛聽見了靈魂深處傳來恐懼的哀鳴。
深愛着的雙親和最好的朋友,全都倒在血泊中,緊閉着雙眼。那張開的嘴,就如同一個深沉無底的洞窟,仿佛死前正在痛苦地呼救。
她站在原地,想要轉身逃開,逃離這個荒誕如噩夢的場景,腳卻仿佛有千斤重,根本無法動彈,就連每一下喘息都格外艱難。
直到她看到了母親沾滿鮮血的手,以及地板上一行潦草的、用血跡寫出來的字。
最後的兩個假名沒有寫完。但是她依稀能認出來那是什麽——
「活下去」
她看着這行字,忽然明白了。
火光沖天,屋頂的房梁禁不住燃燒,從上方跌落,砸在了父母的屍體上。爆裂的火燒聲混合着燒焦的刺鼻氣味充斥着整片空間。
那一刻,身體深處仿佛湧起一股強烈的力量,促使着她的腳步邁了起來,拼命地往外奔跑,跑出了家門。
肺部都仿佛要被劇烈的呼吸撕裂。
直到雷鳴聲又一次響起,閃電伴随着傾盆大雨落下。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在一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倒在了地上。
…………
其實一切有跡可循。
早在一個月前,家裏的氣氛就變得有些緊張。父母面帶憂色,似乎有什麽令人不安的事正在發生。
但當她問起時,他們只是笑着安慰她說沒什麽,不用擔心。
“是關于組織的事嗎?”她想了想,問道。
母親怔了怔,注視着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冬月……你都記得嗎?”
“嗯。”
“……”
母親抱住了她,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沒事的,我們會保護好你的,你一定會和普通人一樣平安快樂地長大。”
那之後,她有一次路過父母的房間,聽到他們似乎正在商量着要和警方接觸。
…………
她睜開眼睛,喘息了片刻後,依然無法忍受胃部翻江倒海的感覺。心神碎裂般的恐懼和悲傷令她大腦有些暈眩。
“小花歌,沒事了哦,別害怕,別害怕,警察不會放過那些喪心病狂的搶劫犯的……”
搶劫犯……
循着聲音擡起頭,她怔怔地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鶴田家——花歌的房間裏。
鶴田家的奶奶正坐在床邊,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動作有些遲緩,似乎是想摸她的頭,卻摸到了她的臉頰。
心髒猛然劇烈跳動起來。
在反應過來之前便脫口而出:“我不是……”
但下一刻,未出口的字眼便被擁抱打斷了。
鶴田奶奶抱得非常緊,冬月能感覺到蒼老細瘦的胳膊在顫抖。她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聲音裏帶着顫抖和哭腔。
“小花歌,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奶奶不能沒有你……你要是死了,奶奶也活不下去了……”
她四肢僵硬,嘴唇動了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心髒仿佛在抽搐,溫熱的液體湧出了眼眶。
…………
她是入間冬月。
但她從此也是……鶴田花歌。
【作者有話說】
這章交代了一下女主的身世。
組織的殺手認錯了人,所以她冒名頂替活了下來,從此成功逃脫了組織的追殺。
所以前面拷問那章裏提過,她這條命不完全屬于她自己。
彩蛋:
冬月原姓氏入間,取自《高達》裏的貝托蒂嘉·伊露瑪,阿姆羅的情人。阿姆羅是安室透的原型,伊露瑪讀起來就是日語裏的入間。
以及花歌,讀作hanaka,但其實這個詞也可以讀作ra ra。靈感來自《高達》裏的拉拉·辛。拉拉是阿姆羅和夏亞(赤井的原型)都喜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