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被埋葬的過去 3
◎雷雨天的秘密◎
入夏之後，天氣就變幻莫測起來。有時上午還是晴空萬裏、烈日炎炎，下午就烏雲密布了。
驟雨會給酷熱的暑天帶來涼意，但偶爾也會讓空氣更加潮濕悶熱。尤其是雷陣雨，時間太短，完全起不到降溫的效果。
最後一節自習課的時候，天空已經徹底被墨色浸染，如同夜幕提前降臨。
一場雷陣雨在所難免了。諸伏景光正在這麽想着，天際邊一道閃電就劃破了黑雲，像一道利劍劈下來。
随之而來的是一聲炸裂般的響雷，教室裏的燈暗了暗。
“真可怕……”
耳邊傳來隔壁女同學的輕聲抱怨。
他從課本裏擡起眼睛，目光落在空蕩蕩的前座上。
——鶴田花歌果然不在。
自習課沒有老師看着，也不算在出勤率裏，若是社團有重要比賽需要排練，或是學生會有工作安排之類的，也可以不用在教室裏待着……但是據他所知，她最近應該并沒有那些情況。
這種缺席似乎不止一次發生了。
其實有跡可循。
每當雷雨來臨時，她便會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上課時間便會請病假。像自習課之類的時間，連假都不用請了。
沒有人能确定她的具體位置。與她關系相熟的女同學也不清楚。
“可能是去洗手間了吧。”
“她說有點低血糖，應該是去醫務室休息了吧？”
“是班導叫她去幫忙了吧，畢竟她就是那種被拜托了就會特別認真的人呢。”
……
——開口詢問的話，就會得到諸如此類的模糊回答。
也很正常。因為雷雨天氣并不常有，到了最近，盛夏來臨，才稍稍多了些。
再加上雨停後她會自然地出現，找的缺席理由也都說得過去，表情看起來也很正常，并沒有什麽不适表現。周圍同學也就不會放在心上。
只能說，青春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和瑣事，好奇心和探究欲早就随着童年的遠去而逐漸消失了。
至于他……之所以會注意到其他同學不會特別關注的關于鶴田花歌的細節，除了敏感的性格和細致的觀察能力外，完全是出于……私情。
他有點在意她。
至于是哪種在意，他自己也不好說。
關于缺席這件事最直接的推測是——她因為某種原因害怕雷雨。只是特意讓自己離開人群這一點稍顯怪異罷了。
他沒有要追問她原因的打算。尊重他人是諸伏景光在集體中的生存之道。因為自己的童年經歷，推己及人，他不會刻意去刺探別人的隐私。
這當然并不是冷漠不關心的表現，而是一種體貼。溫柔且思慮重的人總是會害怕自己不小心觸及別人的傷痛。尤其對象還是自己在意的女生。
…………
第一次聽到“鶴田花歌”這個名字，是去年暑假的時候，從養母口中——
“住在我們附近的那個鶴田家，收養了遠房親戚的孩子。”
他怔了一下。
腦海中最先浮現出的，是小男孩吵着想要一個哥哥姐姐的任性表情，以及鶴田夫人那雙盛滿溺愛的眼睛。
收養這個詞背後的意義，他再清楚不過了。
人類是容易對與自己境遇相似的人感到好奇和親切的生物，或許可以用“同病相憐”來解釋這種感情。總之，在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他就無法像平日裏聽養母說起鄰裏八卦時那樣一笑而過，毫無波瀾。
“據說那孩子和景光你差不多大……搞不好會成為同學哦。”養母笑着說道。
一語成谶。開學他就在教室裏見到了轉校生。
規規矩矩地穿着制服，裙子過膝，沒有刻意折疊裁短，胸前的蝴蝶結也系得格外對稱。臉上沒有化妝，頭發也沒有任何裝飾，只是普通地披在肩頭。
雖然比同齡女生顯得更加樸素，但她的身姿依然很容易吸引視線。
如黑絹般绮麗的發絲，眉毛纖細，眼角尖銳，眼尾微微有一點上挑，臉頰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有些淡，讓人想起窗外的櫻花。
——是那種無論男生女生見了，大概都會覺得是古典美人的長相。
美少女轉校生什麽的，仿佛是什麽漫畫或者輕小說裏的情節。哪怕沒有形容詞加持，“新來的轉校生”也會短暫成為學校裏的熱門話題。證據就是，當她背過身在黑板上寫下名字的時候，教室裏的同學們就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啊，長得還挺可愛的，名字也可愛。”
“看起來應該乖巧的類型吧。”
“聽說是從山形縣轉來的……”
“真的？那豈不是鄉下來的？”
……
耳邊隐約聽見幾句音量偏大的議論。
山形縣是日本經濟上最窮的縣。東京都作為全日本最繁華的大城市，這裏又是町內最負盛名的以升學為目标的私立中學，學生普遍家裏條件都不錯，因此出現一些地域歧視的現象也不奇怪。
諸伏景光注視着講臺上的少女。
她已經轉回身來，臉上依舊挂着明媚的笑容，仿佛對這些議論毫無所覺一般。
“鶴田同學就坐在……那裏吧，諸伏同學前面正好還有一個空座位。”
少女順着班主任所指的方向看過來，正好與他視線相對。
她短暫地與他對視了一眼後，目光就移開了，然後徑直走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下課後，她向周圍好奇關心自己的同學們打招呼，互通姓名，态度友善而熱情。
這個環節自然也沒有落下他。
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對話乏善可陳，和這個世間所有的陌生人互相自我介紹一樣，客客氣氣，敬語也精确到沒有分毫差錯。
——這便是，毫無波瀾的初次相遇。
不過，因為家住得近，在學校又是前後座，各種各樣的交集自然也就變多了起來。
比如晨跑的時候，上學的時候，時常會在路上遇到。順勢同路也是常有的。這學期的值日也被安排在了同一天。
每天聽到她活力滿滿的聲音，簡簡單單一句“早上好”就能讓人心情愉快。
她頭腦很靈活，成績在班裏名列前茅，課間碰到沒有思路的題目可以和她一起讨論。
音樂算是共同話題了，她在學鋼琴，也和他一樣加入了學校的樂團。
兩個人也互相借過文具、筆記，還有書籍。
她似乎對什麽題材都感興趣，只要是他推薦的作品，她都願意嘗試，就連很多女生不感興趣的機甲類漫畫她也會興致勃勃地和他一起讨論。
要粗略概括一下鶴田花歌是個怎樣的人并不難。
但是比起周圍同學口中的“開朗”、“親切”、“溫柔”這類籠統的詞彙，諸伏景光覺得，用“努力”這個詞來形容她也許更合适。
努力地學習，努力地生活，努力地讓自己融入集體。無論是多小的事情，都會用認真的态度對待，盡力做到無可挑剔。
遇到困難或倒黴的時候，會反過來笑着安慰身邊的人。
幫生病的同學補課，利用課餘時間做了格外詳細的筆記。
去年文化祭的時候，因為被班長拜托了一起策劃活動，連着幾天熬夜準備活動需要的道具和服裝毫無怨言。
這樣的女孩子，受歡迎也是很正常的。與她相熟的朋友很多，哪怕不熟的同學，也都對她評價良好。
但是，人類不可能沒有弱點和負面情緒。過分地克制隐藏自己并不是什麽好事。當然，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在年級裏，某種意義上他與鶴田花歌的風評一般無二，“好人”這個詞簡直就是為他們這種人量身定制的。只是他看起來沒有鶴田那麽活潑愛笑罷了。
…………
到了放學的時候，雨還沒有停，只是小了一些。
雲層中雷聲隐隐，細細碎碎的水滴将窗玻璃上的景色模糊成一團。
諸伏景光仔細關好了教室的窗戶，确保不會有水汽進來打濕課桌椅。
放學後的校舍變得空蕩不少，沒什麽學生的蹤影。因為天氣原因，所有的戶外社團活動都暫停了。
今天輪到他值日。但是一起值日的少女還沒有回來。
教室裏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他開始忙碌。掃地。拖地。排課桌。
在準備收拾講臺的時候，教室的門終于被拉開了。
他循聲轉過頭，對上一雙清澈而幽深的眼睛。
“抱歉，久等了。”她說道。
大概是內心很關注她的緣故，他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因此再細微的變化也能察覺到。
——比起平日裏的活潑輕快，這句話的語調顯得有些平直，語氣也偏冷淡。
心頭有些異樣，卻不知這種違和感從何而來。
逆着暗淡的天光望去，面前的少女輪廓分明還是熟悉的樣子。
烏黑的長發垂落在胸前，面容端麗秀美，只是纖薄的嘴唇沒有什麽血色，唇角也沒有上揚的弧度。配上銳利的眼形和長而細的眉，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凜冽感。
大腦裏一閃而過微妙而奇特的想法——這樣的表情，似乎與她的容貌特點更加相稱。
“沒關系，我這裏也才剛剛開始，一起做吧。”他笑了笑。
她沒有應答，只是沉默地走進教室，打量了一圈光潔到可以倒映出人臉的地板後，目光落在滿是板書的黑板上。
擦黑板是再平常不過的勞動。少女拿起板擦，擡起胳膊，從上到下，用力将粉筆的痕跡擦去。
諸伏景光視線劃過她的背影，然後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粉筆頭。
在擡起手，将粉筆頭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他頓住了。
……左手。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轉過頭看向還在擦黑板的少女。
一起值日了快半個學期，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用左手擦黑板。
“鶴田同學……”他看着她的側臉，仿佛不經意一般問道，“其實是左撇子嗎？”
少女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片刻後，她慢慢轉過身，與他對視上。
“不是，只是右手臂今天有點拉傷。”
【作者有話說】
無意中發現女同學的秘密什麽的……景光線真的是充滿少女漫氣息的清新純愛校園故事啊（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