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晚綢
我是樓晚綢，是樓家大小姐。
母親早逝，父親忙于生意，疏于管教。我有四個妹妹，二妹招了婿，三妹嫁到南邊，四妹随靈焉觀師太修行。小妹身體不好，卻長得最像母親，無論是容貌還是那偏生右邊的心髒，是以全家皆最疼小妹。
我雖早已出嫁，但小妹婚事未定，身體又不太好，我便經常回去照看。
近來鋪子裏新到了一批雲夢錦，這可是貢品，除了獻給上頭的，就只得了這麽兩匹。此錦穿着輕如雲朵，透氣不透影。正好裁了給小妹做兩套夏裝，多的裁作帕子，小妹肯定喜歡。
接了小妹到店裏，掌櫃剛将做好的衣裳拿出來，就聽得門口傳來驚呼——“這衣衫不錯，給我包起來！”
還未轉頭，就聽店裏夥計說：“這衣衫可不是你們這種人能穿得起的！”
我心道不好，一轉身便對夥計喝道：“住口！這也是你該說的話？！”又看向方才說話的那人。
這是一位姑娘，年紀不大，看着比小妹還要小些。素色衣裙，只耳朵上戴了一雙小小的銀丁香耳墜。走近了才聞到這姑娘身上有一股濃烈的廉價脂粉的味道。
這時，掌櫃的走過來，掩着嘴低聲同我解釋：“大小姐，這是朝晖園的婢子。只來咱們這買過一些碎布頭和帕子。”
我看了看掌櫃，臉上挂起笑，對那姑娘說：“剛才是我這夥計不會說話，一會我定狠狠罰他。”拿起一旁的成品帕子，道“姑娘眼光真好，您剛才看中的是我們新來的雲夢錦。這料子看着輕盈透氣，其實不耐髒不耐磨，一看姑娘您就是會持家的，不如看看這碧瑩紗？”
本以為這姑娘會順着臺階下，誰知她一把将我推開，還想去搶小妹手裏的衣衫。
旁邊的青煙看自家姑娘可能有危險，忙将已沖到小妹跟前的朝晖園婢子推開，緊緊護住了小妹。
我松了口氣，有些生氣：“這位姑娘，我家……”
話沒說完，這婢子便打斷我說道：“哼！你當我什麽破爛貨都能看得上？這次是我們當家花旦命我來選料子的，要做的好，通通有賞！”說着，下巴一擡，“就那件衣衫的料子，拿給我看看！”
我已經不想理她了，拉着小妹就去了二樓廂房試衣。那婢子還想拉我們，被掌櫃的攔下了。
不管樓下怎麽鬧騰，我和小妹拿了衣衫便回家了。
又過了幾日，我臨得了一稀奇藥方，正準備回樓家和家中藥師商讨會否與小妹有益。便聽門口有下人通傳朝晖園戲子求見。我心裏奇怪，便叫人帶那戲子去了花廳，先将方子交于家中藥師看看，因小妹這先天不足之症，家裏常年養着藥師，以後也是要跟着陪嫁到夫家去的。
“你是何人？來我樓府有何事？”我坐在上首，奇怪地看着堂中人。
那人擡起頭，狹長的眼睛看人時略顯輕浮，聲音尖細，語調誇張：“喲，這不是樓家大小姐嘛！小的是朝晖園戲伶槐生，給您請安了！”說是請安，卻沒有半分恭敬。他将手往懷裏一掏，卻并不拿出來。反而前進幾步，湊到我下首邊道：“大小姐，我這東西可有點不方便……要不，您還是摒退下人們，咱們單獨聊聊？”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雙眼裏滿是有恃無恐。我思量一會，道：“我這什麽都沒看到，你憑什麽呢？”
槐生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将懷中物件扯出一角，依着天光，竟是雲夢錦的帕子一角，以及上頭明晃晃地金線繡着一個“绮”字。
這，這是小妹的帕子！
吃驚之下，我趕緊擺擺手讓其他人離開，只留了身邊會功夫的貼身婢女。
“這帕子，你從何處來？！”
槐生眯着眼睛将花廳的擺設陳列都打量了一遍，舉止輕佻地往我旁邊的主位上一坐，手肘撐在桌幾上，道：“自然是五小姐給的啦。”
“放……”我忍了忍，好懸沒罵出來，“小五都沒去過朝晖園，如何給你的？”
“哎呀，我這肚子有點餓啊，餓得我呀，什麽都想不起來喲！”槐生賤賤地說，還假模假樣地摸了摸肚子。
我忍着脾氣吩咐廚房随便上點吃的來。
待這人吃飽喝足了，才慢悠悠地開口交代了帕子由來。
原來是幾日前那朝晖園婢子不滿樓家夥計言語，認為樓家店大欺客，便偷了小妹的帕子回去謊稱是她的，将帕子送給了相好的槐生。槐生昨日給幾位公子哥唱戲後拿帕子來用時被認出這是千金難買的雲夢錦，絕不是一個婢子能買得起的物件。說笑間，喬家大少爺醉酒時一句樓五小姐名字裏也有個绮字提醒了槐生，今日才有這出戲。
弄清原委後，我也不想與這人虛與委蛇，直接命丫鬟将帕子搶走，将槐生打了一頓警告一番丢出去。又派人去喬家警告了喬明輝，喬家自知說錯話也回了份大禮。
原以為這事就此結束，卻不想過了一段時間蘇州城裏突然流傳出小妹與戲子有染的謠言。父親大怒，還沒查出來是何人所為，那喬家就不知抽了什麽風，突然上門為喬家二少爺求娶小妹，還硬要說是報恩。
也不知父親是如何與喬家談的，竟然同意了這樁婚事！還将婚期定在五月中，這尚不足兩月啊！誰家嫁女這般倉促？！
迅速問名，過文定，過大禮，請期。
我忙的暈頭昏腦，還是小妹提醒我該去大興寺給母親的長明燈添香油了，順道跟母親說說小妹要成親的事。
趁明兒天好，我們趕緊套車去了大興寺。
我們家幾乎每三個月就會來一次大興寺，以前大興寺的老方丈還在時，也曾為小妹調理身體施過針。想着小妹那時身體有短暫的好過，可惜老方丈圓寂後，便……唉，算了，多想無益。我去了後頭長明燈樓添香油錢，留小妹在大殿解簽。
午間，我們留在寺中用齋。
淨手用飯時，小妹神思不屬，不時露出笑意。
我奇怪道：“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紅？”青黛丫頭也是，怎麽看怎麽奇怪。
“大姐，是我，我遇見喬二公子了。”小妹嬌羞道，“他來看我。還叮囑我不要緊張，他會待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