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我呢?它把記憶給我看,不也是和我交流?”
“那不一樣呀,符小姐是天道破格提拔的,鬼魂向你訴苦是可以的。可是,它沒法和你說話,也沒法和你進行任何方式的面對面交流,在夢裏,符小姐你就是一個靈魂,跟你說話或者支配你做什麽,都是極大的消耗靈力,一不小心就會力竭而死、魂飛魄散的。”
瑤光失聲:“支配?!”
于先生撓撓頭:“就是鬼上身,不過時間很短,因為普通鬼都沒什麽靈力。”他省去了後半句,不普通的可就不一樣了。不過于先生不想吓到符小姐的小膽,他繼續說李楠的事。
“你說鄭小姐的母親在跟你說話,而且斷斷續續,那就是因為她用了很多很多靈力,所以她才會這樣,之後她沒法再把記憶給你看了,因為自己靈力不夠了啊。”
瑤光想起來,當時她和李楠對視,李楠的确是很震驚,之後第二天晚上,自己就沒有做夢。
“我回去之後,又翻了好多書。我覺得,當初你的祖宗祈禱的時候,老天爺是訂了個規矩的。”
瑤光問:“什麽規矩?”
“語夢人一次只解決一個鬼的問題,所以在你把鄭小姐母親的遺願解決前,你都不會再做別的夢了,而且不解決的話,鄭小姐的母親會一直跟着你。”
這一番話說的瑤光一凜,她覺得自己脖子後邊直冒涼氣,她咽了咽,故作鎮定地說:“我一定會把李楠的遺願完成的,我都來天津了。”
“呀!符小姐在天津啊!我在廣西!”
一南一北,你興奮什麽……
挂了電話,永璇和瑤光面面相觑,再睡覺是不可能了。瑤光看看手機,5:02.
永璇默了默,問道:“瑤光……你昨天晚上做夢了嗎?”
瑤光抿唇,“沒。”
“李楠是不是還沒恢複過來啊,畢竟那天她和你說了挺多話……”
瑤光覺得頭皮發麻,她艱難的說:“她好像不止和我說話了,還……上我身了。”
永璇沒明白,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那天晚上瑤光突然跑開,真的很像……
永璇一凜。
瑤光低頭想着,魂飛魄散,要真是這樣,那她打死也不能和明珠說實話。
兩人沉默,在房間裏各自坐着,好不容易等到外面天亮了,六點鐘。瑤光去敲景樞銘和明珠的門,成功把他們都叫醒了以後,四個人聚在明珠的房間裏,永璇給井一點打了電話,一聽說有新情況,那兩人穿了衣服就出來了。
旅館和井一點家就差一條街的距離,兩人溜達了十幾分鐘就到了。等人齊了,瑤光把早上于先生說的話又複述了一遍,當然,省去了魂飛魄散那一塊。
衆人沉默,呂陽遲疑的提問:“不解決……它就會一直跟着你?”
瑤光認命的點頭:“于大師是這麽說的。”
“這次的解決了以後呢,馬上又會來新的?”
“不知道。”
“上身……會有危險嗎?”
瑤光沮喪地低頭:“不知道。”
又沒人說話了,大家都需要緩一緩這些消息。
明珠問她:“那我媽媽,究竟是什麽遺願?”
這個瑤光琢磨了一早上,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可能是想讓我帶你回去,不想讓你發現這些秘密。”
“可是我已經發現了。”
是啊,你已經發現了。瑤光心裏不确定,于大師沒說要是解決失敗了怎麽辦啊,會不會也一直跟着她?一想到這個,瑤光就想哭,這都叫什麽事兒啊……
瑤光清清嗓子:“那個,叫大家來呢,一是告訴你們這個,二是,今天見完郭叔叔你們就回去吧。本來就不管你們的事,你們還這麽熱心的跑過來幫我和明珠,我心裏特感動。可是明珠肯定得在這兒報 案,然後還有一堆手續要辦,她得找着自己媽媽才能回去啊,我肯定也要在這兒陪她。你們就別麻煩了,這一弄肯定時間就挺長,魁杓才開業呢,別人再以為咱倒閉了。”
說完,她看向景樞銘:“老板,我指不定什麽時候回去,等我回去了,我自動順延自己的打工時間好吧?”
衆人沉默,他們都覺得瑤光說的挺有道理。
三五天還行,要是一直耗在這兒,山水鎮的店怎麽辦,可是就這麽走了……
怎麽感覺心裏這麽不對味呢?
不約而同的,大家看向這裏的主心骨。景樞銘坐在房間裏的唯一一把椅子上,一只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的三個手指在桌子上敲來敲去。他的手指節分明,瑤光可以看到他修長手臂上的青筋。
好帥啊……
景樞銘突然向她看來,瑤光不由一抖,立刻直起身子,乖乖站好。心裏默念,色字頭上一把刀,色字頭上一把刀……
景樞銘收回視線,淡淡的說:“再說吧。”
既沒同意,也沒不同意。大家也就忽略了這個問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前往井一點家——吃早餐。
田阿姨貫徹着不把早餐全買一遍不罷休的原則,六個人早上就吃撐了。井一點和田阿姨一起去接郭叔叔,五個人都坐在客廳裏消食。瑤光一面摸着圓圓的肚皮,一面覺得好笑,她算是知道井一點為什麽這麽胖了。
瑤光看着表情有些痛苦的景樞銘,不由好笑:“老板,你怎麽也吃這麽多啊?”
景樞銘吐出四個字:“盛情難卻。”
郭叔叔到家就是看到了這麽一幅場景,四個人靠在沙發上,不時打個嗝,還有個小夥子面無表情,但也是一副吃撐了的樣子。他立刻回頭對着田阿姨說:“你是不是又給客人買了一堆吃的?!”
田阿姨忙擺手:“沒!這回我就買了不到一半。”
不到一半就已經把餐桌放滿了,田阿姨,你家的客人是不是都撐死了……
幾個人都站起來,跟小學生一樣挨個說“郭叔叔好”。郭叔叔不茍言笑,一看就是個嚴肅的叔叔。
看到郭叔叔,瑤光悟了,如果說井一點遺傳了田阿姨的性格,那長相一定是遺傳了郭叔叔。看這一老一少,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井一點跟在郭叔叔後面,給他爸爸放包、拿水,整理靠墊,該做這些事兒的田阿姨在一旁樂呵呵的看。瑤光默,井一點這是在哄郭叔叔吧……
到了中午,田阿姨又要出去買菜,瑤光擔心她要做個滿漢全席,急忙跟她說自己也要去,田阿姨狡猾的眨眨眼睛:“你們不是有事兒要問他嗎,我去就得了,你們慢慢問。”
這田阿姨……好可愛。
呂陽起了話頭,井一點也應該跟他爸爸打過招呼了,郭叔叔坦然的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對,我辦的。”
“您還記得死的人都是誰麽?”
“就是那家人啊,一對夫妻,一個老大爺,還有一個小姑娘。”
和田阿姨說的一樣,瑤光沉吟,問郭叔叔:“那個小姑娘,是那家的女兒麽?”
郭叔叔本來靠在沙發上,聽聞此言,立刻直起身子,瞪着瑤光:“你為什麽這麽問?”
☆、24
? 瑤光被他的舉動弄的心裏一沉,看來她是問對了,“那個姑娘不是他家的女兒吧?”
雖是問話,但瑤光心裏已經确定了。郭叔叔愣了愣,說道:“其實告訴你們也沒什麽……不過當時所有報道都寫得滅門案,你們又是外地人,你們怎麽知道的?”
沒人回答,沒人知道怎麽回答,難道要說……我們這兒有人會通靈?
郭叔叔一生氣把瑤光當神棍抓起來怎麽辦。
永璇繼續發揮救場小技能,她指着明珠:“這是李楠的女兒。”
郭叔叔問:“李楠是誰?”
永璇一愣,瑤光幫她回答:“李子衿。”
郭叔叔猛地看向明珠,問她:“你媽媽……是李子衿?”
明珠沉默的點頭。
郭叔叔身體前傾,神色焦急:“那她……”
“已經過世了。”
“怎麽過世的?”
明珠默了很久,才吐出兩個字:“謀殺。”
郭叔叔的唇張張合合,終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把煙摁滅,整個人重重的往後一靠:“這麽多年都沒有消息,我還想着她可能一直活得挺好……”
“沒想到啊。”
郭叔叔講的當時的事情,和瑤光他們猜測的出入不大。一起謀殺,手段殘忍至極,郭叔叔和其他警、察趕到,第一時間就是封鎖現場,不管上級怎麽要求不要鬧大、不能引起恐慌,但濃重的血腥味一絲絲飄遠,一傳十十傳百、誰能堵得住悠悠衆口?不知道從哪一家報社開始,調查到死了四個人,而且這家就是四個人,就開始報道這是一起滅門慘案,關于兇手的猜測衆說紛纭,但誰也給不出一個結論。
很快這個案件就傳遍了全國,轟動一時,即使後來警、察出面澄清,死的女孩不是家主的女兒,但也沒人在意了。人們只在乎八卦、血腥,誰又會關注一個自始至終不曾出現的女孩兒呢?
“當年的案子成了我的心病,我當警、察這麽多年,像這種殘忍的案子是唯一一次見到,我們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都像石沉大海一樣,杳無音訊。有嫌疑的人很多,但沒一個有充足的證據。就連李子衿我們都懷疑過,那一陣,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四個人,血肉模糊、殘缺不堪的樣子,可二十七年過去了,也沒人關注這個案子了。”
郭叔叔的臉上盡是滄桑,他緊緊的閉着眼睛。不管怎麽樣,警、察就是警、察,這樣大的案子,不把兇手找出來,良心難安。
他睜開眼,問明珠:“殺你媽媽的,是不是也是那個人?”
“是。”明珠把從無意翻到報紙開始,到進了那間宅子發現血跡,統統告訴了郭叔叔,她把瑤光的事情都模糊帶過了,“郭叔叔,我現在要報案,希望你們能幫我,找到我媽媽,找到兇手。”
“好……好,”郭叔叔喃喃,他又皺着眉,“可二十多年,那個人逃到哪裏去都不知道,還是不是活着也不知道。”
瑤光咬唇,她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可要怎麽說?
大家看着瑤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景樞銘突然說:“瑤光、明珠,你們過來。”
她倆疑惑,但還是跟着景樞銘到書房去了。景樞銘在書架裏找了半天,拿出一個還算空白的本子,對瑤光說:“你說,我畫。”
瑤光張大嘴巴:“老板你會肖像速寫?!”
景樞銘挑眉:“不可以?”
瑤光連忙點頭:“當然可以。”老板你可真是多才多藝……
随着瑤光的回憶,景樞銘刷刷的畫,不到十分鐘,一幅肖像就完成了。他拿給瑤光:“像麽?”
瑤光接過:“像!至少有六成是一樣的。”
明珠也拿過來看,最普通的長相,甚至有點憨,就是那種一掉人群中就找不出來的,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呢?
明珠拿着畫像出來,客廳的人面面相觑,景樞銘說:“明珠見過一個人,可能是他,您看看。”
怪不得叫了自己還叫明珠,原來是為了這個,老板的心思缜密程度,真是望塵莫及啊。
郭叔叔一接過畫像,就驚呼:“是他!”
大家連忙湊過去看,明珠緊張地問:“您認識他?!”
郭叔叔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他木木的點頭:“我有印象,這人叫王鐵桦,當時他是重號嫌疑犯,可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死了?!”瑤光聲音都變了調,怎麽可能,那自己在夢裏見到的是什麽啊。
“當時我們也覺得奇怪,而且他就死在李家人出事那一天。可是怎麽看怎麽像是他自己掉河裏淹死的,我們就當是巧合,沒細查。”
瑤光問:“那其他的嫌疑人呢,還有誰?”
郭叔叔搖頭:“太多了,我印象深的,就是這個王鐵桦,李子衿,還有一個何振。”
“何振?”
他看着明珠,慢慢說:“何振是你媽媽……當時的男朋友。”
衆人一驚,不約而同的看向明珠,明珠也很震驚,郭叔叔繼續說:“何振是當時石油公司總經理的兒子,當時案發現場有打鬥的痕跡,和何振、王鐵桦的體型很符合。我們也調查他了,但是,上面一直有人保他,很快他就被送到美國去了。”說到最後,郭叔叔沉默的低着頭。
官官相護每天都在上演,但這種情況裏出現,真是讓人寒心。
明珠問:“那他現在在哪?”
郭叔叔一愣,皺眉說:“過了兩三年,何振就淹死在自己家的游泳池了。”
也是淹死的?
瑤光一驚,是巧合嗎?
郭叔叔站起來,穿上外套拿起包,嘴裏說着:“我現在就回警、局,把王鐵桦的資料找出來!”
他像一陣風,快的人們還沒來得及攔他。
到了下午,郭叔叔回來了。
郭叔叔拿着厚厚一沓卷宗,放在桌子上,他喝了口水,開始跟大家講王鐵桦的情況。
他是一個收廢品的,據當時人說,是一個特別好的人,熱心又老實,一開始大家也會把他出事和李家聯系在一起,可又想想,這個人和李家小姐關系挺好的,怎麽也沒有理由做這麽喪心病狂的事兒啊。
看了一晚上當年的案宗,晚上躺在床上,瑤光滿腦子都是當年的案子。當時設備技術都有限,92年中國才有監控系統,當時有誰經過都是靠鄰居的記憶。
法醫估計,那個年輕的女孩被捅了二十六刀,其他人都是一兩刀斃命。郭叔叔很貼心的把當時拍的屍體照片都拿走了,不然她也沒法安心睡覺。
為什麽對女孩下這種狠手呢……
躺在床上,瑤光默默祈禱:明珠媽媽,把真相告訴我吧,不要再折磨你的女兒了……
又是一片漆黑,她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任何別的東西。瑤光有了經驗,她試着發聲:
“李子衿。”
“把真相告訴我吧。”
“求你了。”
永璇醒的時候,就看到瑤光木木的坐在床上,她走過去,輕聲問她:“怎麽了?”
瑤光抿唇,聲音沙啞:“別去郭叔叔家了,你先把他們叫出來吧,我知道……當年的真相了。”
井一點開車,他根據瑤光說的,開到了一個小區,瑤光憑着夢中的記憶,走到一個運動設施旁邊,指着說:“就是這兒了。”
曾經的平房被夷為平地,還成了小區的公用設施。每天來這裏散步的人,誰也想不到這個平時充滿歡聲笑語、家長裏短的地方,深埋着兩具秘密白骨。
明珠身子晃了晃,永璇趕緊接住她。大家沉默,井一點給郭叔叔打電話,告訴他帶人來。郭叔叔到的時候,他很想問他們是怎麽知道的,但井一點攔着他,他從沒見過兒子這樣嚴肅的表情,識相的不說話,只帶領着年輕警、察們一鏟一鏟的挖。不一會兒,先是手、再是頭,随後兩具白骨都被挖了出來。明珠一直在旁邊看着,她哭的沒有聲音,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地掉下來。
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瑤光和永璇陪着明珠,呂陽和景樞銘沉默的站在一旁。
下午,鄭叔叔也到了。他步履蹒跚,明珠陪着他去停屍房,法醫正在進行DNA鑒定。大家給這對父女足夠的空間,都不想去打擾他們。瑤光坐在警、局門口,雙手捂臉,這麽多天,從沒有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讓人透不過氣來,她想哭,可又哭不出來。
她給大家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事實是這樣的,實在是太匪夷所思。每個人都沉默,事實的真相永遠比表面看起來殘酷。
瑤光一句話也不想說,她只想一直坐在這兒,什麽也不幹。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那只手很大、很溫暖,瑤光擡頭看他,他目視前方,眼神古井無波。頭一次她感覺,這個男人這樣最好,最讓人有安全感。
☆、25
? 小平頭、細長眼、厚嘴唇,他是當地誰都認識的流浪漢,東家給一口吃、西家給一點暖。
他是王木匠撿的孩子,本來就命苦,五歲的時候,一場車禍把唯一一個照顧他的人也帶走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真成了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人。白天孩子們還會和他一起玩,可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被各自的媽媽拉回去吃晚飯,只有他孤零零的站在黑夜裏。
有人找過他,想把他送到孤兒院,可他不願意,爸爸的房子沒人看了,房子裏的木頭和一堆別人定好的家居也沒人送了,爸爸一輩子什麽都沒剩下,就這點他臨終還在唠叨的東西,他得守好了。
他就這麽一直一個人住着,靠撿垃圾、讨好鄰居過活。
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夥人,他們穿的特別好,他描述不出來,就是穿的特別好,他們把他趕出去、不讓他進屋,那些人說是王木匠的遺産代理人,他們把房子、木頭、家具都收走了,他拼了命的想進去,拿頭去撞門,裏面的人卻罵咧咧的抄着一根木板出來,把他打得抱頭鼠竄。
從那天開始,他每天流浪,冬天住橋墩、夏天睡人行路,一開始他會偷偷回王木匠的房子去看,鄰居大娘每次看到他都會嘆氣,但嘆完氣就轉身回房了,就像魯迅說祥林嫂的,“嘆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着”。
原先認識他的人看到他都會指指點點,但沒一個人會上來問問他,你過得怎麽樣。
又過了不知多少日子,那間房子被推平,他的最後一點念想也消失了。
他帶着自己的破衣服、破包,開始跨鎮子的流浪。反正沒人關心他的死活,路上所有人都是異樣的眼光,少數同情、多數嫌惡,他越看這些人、越覺得他們的臉顯得憎惡,讨厭、高高在上、嫌惡、唯恐避之不及,這些慢慢讓他的心硬化,讓他的心變得畸形。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來了楊柳青,見到了他生命中的仙女。那個女孩蹦蹦跳跳的背着書包出來,看到他站在路邊,她先是愣了下,随後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是平等的、對着普通陌生人的笑容。
他發現自己不想再走了,于是在這裏安家,他繼續撿垃圾、有時候也幫別人幹活,他對誰都是唯唯諾諾,因為他怕有人趕他走。漸漸地,大家都認識了他,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王鐵桦。
王木匠和他說,這是最堅硬的木頭。王木匠沒什麽文化,起名字也沒文化,但王鐵桦愛自己的名字,更愛李子衿教他寫自己的名字。
他在楊柳青給自己搭了一個四處漏風、用三合板做成的小棚子,就在李宅附近。為了能待在楊柳青,他對誰都好,誰找他幫忙他都去,每個人都喜歡他,可他只喜歡李子衿。
他知道自己和李子衿的差距,但他不去想這些。李子衿教他寫字、教他看書,他告訴李子衿自己的過去,她也沒有嫌棄。
有一天,她送了他一本《木偶奇遇記》。
這是他收到過的唯一一份禮物。當時他拿着書,小心翼翼地摸着書的封面,娟秀的字跡讓他都不敢呼吸。李子衿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幫你包好書皮了,”那時候的她比他高半頭,她彎腰湊過來,亮亮的眼睛裏都是笑意,“王鐵桦,生日快樂。”
他只是跟她提過一次,自己是兒童節被王木匠撿回去的,所以他就當那天是自己的生日。
那一年,他十一歲,她十三歲。
一個個難熬的冬夏過去了,王鐵桦逐漸的有了立足的基本,小棚子被他拆掉,他從廢品站買了一堆廉價材料,這些年東一塊西一塊撿回來的磚頭也終于派上了用場。叮叮當當中,在嚴寒來臨之前,他終于建出了自己的房子。
格局跟王木匠的房子一樣,兩個房間,一磚一瓦,都是他自己造的。李子衿在外地上大學,他真想趕緊讓她看看。那本《木偶奇遇記》被他翻了成千上萬遍,一開始不懂,後來看着看着,他覺得自己就是匹諾曹,而李子衿,就是他的仙女。
懷揣着這樣的心情,他盼着寒假快點兒來,這樣他的仙女就能回來了。
李子衿住的地方別墅林立,自己的房子建在別墅群邊上,顯得簡陋無比。不去撿垃圾、幹體力活的時候,他就溜達到李宅,等李子衿回來。每次那個叫馮娟的女人出來看到他,都會冷漠的瞪他一眼再回去。明明差不多的年紀,可馮娟由內而外散發出傲氣、鄙薄,他每次都會想,一個保姆嘚瑟什麽,你比我又能好到哪兒去。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1988年的第一場大雪,随着雪花翩跹而下,李子衿也回來了。
聽到消息的他扔下整理了一半的紙盒子,氣喘籲籲的跑到李宅。
他愣住,李子衿身邊還有一個男人,王鐵桦描述不出來,就知道這個男人穿的特別好、就是特別好,李父李母都站在大門口,寒暄着什麽,他聽不到、也不想聽到,他就站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看着他的仙女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那個男人,她抿唇笑着,臉上泛起大大的紅暈。
他是流浪漢,不是傻子。那笑容他不止一次的見過,劉大嬸的女兒出嫁、西王莊馬老師帶着男朋友回家,都是這個笑容,這個神情。
他的大腦嗡的一下,不受控制的,他踉跄着回了家。
站在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房子裏,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他感到茫然。李父李母不喜歡他,每次見到他都是面無表情地離開。李父甚至因為李子衿和自己走的太近罵過她,從那以後,他想見李子衿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喜歡李子衿,這喜歡一直被他壓在心底,其實他挺聰明的,他知道怎麽樣才能讓李子衿更願意親近他,裝傻、扮可憐、聽話的過頭,這都能最大程度的激發她的同情心。
是啊,他的仙女只是同情他,像是愛心泛濫的人對待路邊的流浪狗一樣,誰會和一條流浪狗在一起呢?仙女始終是仙女,永遠不會和這世界最底層、最肮髒的他在一起的。
其實想的挺明白的,可是他還是覺得自己不高興、很不高興,甚至,他在憤怒。
終于到了一天,這憤怒轉變成了憎恨。
好幾次,他在路邊聽到李母和別人攀談,“最近我總看見一個男的來你家,你家親戚?”
李母笑的很開心,“哪兒啊,子衿處的對象。”
“真的?這男的看起來一表人才,你們子衿真有眼光。”
李母得意的揚了下巴,餘光瞥見他,聲音越發大了:“當然,小何爸爸是石油公司的總經理,家裏有錢着呢,我們子衿啊,從小就心善,對阿貓阿狗也特好,這都是我們子衿應得的。”說到最後,她不好意思的捂住嘴。
王鐵桦站了很久,才拖動着腳步回去了。
晚上,他躺在已經發黴的褥子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阿貓阿狗”,這就是他的身份。
為什麽自己生來就是這麽一副德行?為什麽自己沒有良好的家庭?為什麽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要自己?為什麽只有自己從小就受盡欺負?為什麽?
子衿是他生命裏唯一的溫暖,是他在王木匠以後,唯一想要珍視的人。一直以來他什麽都沒有,為什麽他的唯一,現在變成別人的了?
他披上破棉襖,深一步淺一步的向李宅走去。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平時這時候,李宅只有三樓子衿的房間還會亮燈。今天,整個李宅燈火通明,李父站在大門口,給那個男人送行,“別忘了明天晚上來這兒吃飯,對了,幫我向你父親問好……”
他眯眼看向梧桐樹,顯然是發現他了,李父不動聲色,目送車子離開。
王鐵桦呆呆的看着三樓的窗口,子衿在又冷又昏黃的夜色中,穿着單薄的睡衣,眼巴巴的瞧着那個男人離開,看不到他的車子了,她才依依不舍得拉上了窗簾。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到他。
突然,一只手揪上他的棉襖領子,他不由自主的踉跄了兩步,李父的力氣很大,他的棉襖一半離了身體,露出裏面帶洞的毛衣,他被迫彎着腰,就這樣用一種滑稽的姿勢被李父拽着走。
走出兩棟別墅了,李父一把把他摔在地上,随後踹了一腳他的胸口:“滾!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離我女兒遠點!”
王鐵桦慢慢坐起來,他覺得胸口木木的,他擡眼,看着李父。李父還在氣頭上,根本不在意王鐵桦怎麽看他:“我女兒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她平時對你好,別以為你就是塊金疙瘩!再讓我看見你,我非打瘸了你!”
李父的胸口大起大合着,臨走之前,他還不解氣的給了王鐵桦一拳。
李父是個文明人,他很多年都沒有這樣發過脾氣了,他也不知道怎麽罵人。也許父母都有這樣一種直覺吧,李父感覺到他喜歡自己女兒,所以才會這樣怒不可遏。其實也可以理解,誰會希望自己的女兒總被一個流浪漢惦記着呢,萬一出點兒什麽事怎麽辦。
王鐵桦愣愣的看着凍的發硬的土地。
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個樣子……
他想起來很多年前,他着了魔一樣,拿頭撞門,嘴裏大聲喊着:“這是我爸爸給我留的!我爸爸給我留的!”
那些男人也是這麽做的,他們看着他,像是看一只蒼蠅、一條惡心的蛆。一個人用一只手提起他,狠狠地扔在對街,那人四處看了看,抄起一根木板,把他打得一瘸一拐。胸腔猛烈的撞擊,骨頭好像錯位了,臉上、胳膊上、腿上,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血道子。那時候他怎麽想的來着?他們都死了就好了,他們都死了,就沒人和我搶房子了……
是啊,他們都死了就好了,他們憑什麽過得比我好,憑什麽打我,憑什麽不讓我見子衿,他們都死了,子衿就能見我了,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劇烈的疼痛、巨大的精神刺激,多年情緒的積壓,一朝噴薄而出,他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們都死了就好了。
☆、26
? 第二天,他又去了廢品處理站。
一把生鏽了、不太鋒利的刀,他趁着工作人員清點紙盒子的時候,把它塞進了破棉襖裏。這個冬天真是冷啊,肅殺的冷風裏,他一步一步走向李宅。
大年初六,滿地都是鞭炮燃放後的紅色垃圾,看着就喜慶。
他來到梧桐樹下,伸手從樹洞裏拿出鑰匙。子衿是個馬大哈,她經常忘帶鑰匙,後來索性把鑰匙放這兒了。這還是王鐵桦無意間看到的,子衿當然不會告訴他。小時候子衿經常教他讀書,等子衿越來越大,她就只會對他笑、不再親近他。
他拿着鑰匙,默默蹲在別墅右邊的磚垛後面,這是他平時偷窺子衿的地方。
沒一會兒,子衿梳着大馬尾,高高興興的出門了。他緊緊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轉過街角。
接下來一氣呵成,開門,再把門虛掩上,不發出聲響。
他躲在廚房裏,等着馮娟過來,捂住她的嘴,一刀捅上去,他怕她不死,又連續捅了十幾刀,刀進刀出的聲音很奇怪,有點像切水果。王鐵桦麻木的重複着一個動作,直到馮娟的身子癱軟在他懷裏,他才把她放下。
現在還是春節假期,李父李母都在家。聽到動靜,率先下樓的是李母,她用披肩裹着胳膊:“娟子,怎麽啦?”
她慢吞吞的下樓,在剛剛拐向走廊的時候被王鐵桦抓過來,李母看到他手中帶血的刀,驚恐的睜大雙眼,尖叫聲被她吞在喉嚨裏,因為王鐵桦已經把刀捅進了她的肚子。
求生本能下,她不顧疼痛,拼命地掙開他,往樓梯跑去,嘴裏喊着:“救命!救命!建偉,救我!建……”最後一個字她沒能說出來,因為王鐵桦拽住了她上樓的腿,一把将刀□□她的後背。
他偷的是一根很長的刀,因為力氣太大,他把整根刀都□□了李母的身體。聽見動靜趕來的李父顫抖的站在樓梯上,看他的眼神像是看怪物,李父看着自己妻子空洞的眼睛,吐着血泡的嘴,不可抑制的發出一聲慘叫,慌不擇路的向上跑去。
王鐵桦想把刀□□,試了兩下都沒成功,他發狠的把刀向上一提,李母的屍體也被翻了過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剛才那一下連地毯都捅破了。
他很快提着刀向樓上走去,李宅有兩個樓梯,王鐵桦不認識這個地方,他只能憑着聲音去追。
王鐵桦常年營養不良,他長得就像個火柴棍,可從小流浪,少不得要和流浪狗搶吃的、和地痞流氓打架。所以,他跑的很快,他追着李父又到了一樓。李父只離他有幾步遠,他太慌了,竟然忘了可以從後門跑出去。王鐵桦追上他,對着他的後心就是一刀。
看着一樓滿地的屍體,他笑了,笑的特別開懷,好像這輩子,他都沒這麽笑過。
殺了三個人,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他在一樓走來走去,踹踹這個、踢踢那個,用他們還活着時候那種嫌惡的眼神,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