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屍體。
他突然想起來,子衿有個爺爺,因為中風常年卧床。他向樓上走去。
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唯一的變數是,子衿提前回來了。她出門沒多久,想起來忘了帶給同學捎的浙江土特産,她剛到家門口就覺得奇怪,鑰匙居然插在門上。
開門以後的場景讓她傻在了那裏,她看到媽媽口吐血沫、姿勢詭異的仰躺在樓梯上,血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掉,爸爸趴在走廊上,一動不動。李子衿感覺血液上湧,她剛要挪動步子,想要沖過去,就聽到樓上有拖動東西的聲音。
事後想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做,她先把門虛掩,然後跑到樓梯隔間的倉庫裏,小聲關上門,屏住呼吸。她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兇手就在上面,不能發出聲音,不能發出聲音。
王鐵桦把四個人都拖到廚房,用他唯一的工具切着屍體,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哪怕這些人死了,他也覺得他們看着可惡。刀子很鈍,切的時候很費勁,但王鐵桦十分耐心,他甚至感覺到了樂趣。
他是在地板上操作的,所有屍體被他切成了很多塊,有頭、有大腿、有胸腔,他滿意的看着這些屍塊,慢慢笑出了聲,還一面說着:“有意思,真有意思。”
躲在隔間的李子衿渾身一顫,這個聲音!
王鐵桦看過不少書,還是被李子衿影響的,他走到門口,把順手放在那兒的一袋衣服拿出來,一樓有個衛生間,他走進去,沖洗了身子,還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然後,他又走出來,把大門鑰匙拔下,關上大門,坐在一樓的客廳,靜靜等着李子衿。
現在下午四點,王鐵桦皺眉,該回來了啊。
李子衿一直窩在隔間裏,大氣也不敢出,她的腿早就麻了,可她還是一動不動,這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兩個小時,固定電話在二樓,她現在沒法報警。血腥味慢慢傳到她的鼻孔裏,又腥又鹹,混合着她的淚水,彌漫在逼仄的隔間中。
“咚咚。”敲門聲響起。
李子衿渾身一顫,她突然想起何振要來家裏吃飯。一絲希望在她心中升騰起來。
何振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門後,門就開了。
門口根本沒有人,血液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何振皺眉,他走進來。
看到屋中的場景,他愣在原地。從廚房裏流出大片大片的血跡,半條走廊都是紅色,有的地方甚至幹涸,一開始他以為李家準備了一頭生豬或者生羊才會有這麽大的腥氣。可是,一頭豬會有這麽多血嗎……
一個恐怖的認知在他心中紮根,這時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門後有人!
一個男人站在那裏,他震驚的看着他,那個男人也在看着他,眼裏的狠戾和恨意讓他心裏一驚。
王鐵桦死死的盯着他,冷笑一聲、便向他沖過來。他舉着刀,玩命一樣刺向何振。何振雖然震驚,但他畢竟年輕,不像剛剛的老弱婦人,他堪堪躲過刀子,向旁邊一跳。
王鐵桦一擊不中,随即又發起進攻,何振和他打成一團。此時李子衿慢慢推開隔間的門,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客廳的狀況。
何振被王鐵桦摁在地上,他狠命推着王鐵桦的胳膊,王鐵桦手裏的刀離何振的脖子只有幾公分遠,正在向他的目标一點點逼近。
她看不清兩人的臉,她對着王鐵桦的背。樓梯扶手處擺着媽媽從陶瓷市場上挑回來的花瓶,現在它也沾上了血。
她愣了一秒,當機立斷,舉起花瓶,狠狠地向王鐵桦後頸砸去。
王鐵桦身子一軟,歪到了一旁。何振立刻爬起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他的眼睛通紅,顯然剛才是一場惡戰。
李子衿連忙蹲下,确認王鐵桦真的暈過去了。
何振擡眸看着她,她愣愣的看着走廊的血,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何振費力站起來,拉着她的手:“走,去報警!”
拉了一下沒拉動,他回頭看李子衿。她眼神空洞,轉瞬又充滿了仇恨。
剛剛在隔間的時候,她想了好多。王鐵桦為什麽會這麽做,她一點也不清楚,可是他殺了自己的家人!所有家人!
他一直在自己家裏待着,不就是在等自己回來嗎,他連她都想殺!
我用善意對待他,他回報了我什麽?全家的慘死!
李子衿的眸子裏迸出凜冽的恨意,她是大學生,她自然知道王鐵桦到了警局的結果是怎樣的,槍斃、注射死,不管哪一種,都不能熄滅李子衿心頭的恨意。
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何振看着這樣無比陌生的李子衿,覺得寒意從腳底上升,蔓延至全身。
她冷靜的看着他:“何振,幫我。”
幾乎是下意識的,何振就點了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答應的這麽幹脆,可能是因為王鐵桦也想殺他,可能是被一切沖昏了頭腦,可能是他愛她。
何振在大學校園裏,被李子衿爛漫璀璨的笑容驚豔到,幾乎是那一瞬,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未來的妻子。一年來的相處,讓他迫不及待的就去拜訪李父李母,滿心歡喜的等着畢業之後,兩人結婚成家。
可如今,一場滅頂之災到來,把一切都毀了。
李子衿拿起王鐵桦放在客廳的鑰匙,又把它放回了樹洞裏。何振開着車,木然的向廢品處理站開去。
這是楊柳青的郊區,人煙稀少,李子衿住的小區幾乎沒有幾家住戶,到了晚上,偶爾冒出來幾聲犬吠雞鳴,顯示着這裏還有幾戶人家。
何振和李子衿在廢品處理站的河邊停下,兩人合力把王鐵桦搬出來,在黑暗的夜色裏,何振看不清李子衿的臉。
随着噗通的落水聲,遠處的狗向這邊吠着。
兩人靜默無言,看着王鐵桦的身影消失在水裏。李子衿抿着唇,神色冷酷的看着爸爸給她買的手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開始水面上還泛起幾個泡泡,現在已經是死寂一片。
十分鐘了,李子衿望望水面,轉身回了車裏。
何振跟她一起回去,驅車離開了這裏。
兩人來到一片荒無人煙的農田,站在黑茫茫的夜色裏,何振才終于認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殺了人,他和子衿殺了人。
李子衿已經不像一開始他看到的樣子,眼睛紅彤彤、面如金紙,現在的她神色凜冽,條理清晰的說出之後他們要做的事情。
何振感到膽寒,子衿像是一個天生的殺手,事後所有可能都想到了,所有疏漏也都被她堵上了。
第二天警方封鎖李宅,第一個找的就是何振,何振心裏驚慌、面上還是故作鎮定,他的反應在警察的估計中,何振說前一天和李子衿玩到很晚,把她送回去自己就走了,沒有見到李家人。
一晚上的謀劃顯然不夠嚴謹,可越嚴謹反而越容易被人識破,他雖然被懷疑,但因着自己父親的人脈,始終也沒被嚴查過。
很快,他被送到美國去避風頭。在臨行前,他給一直躲在廊坊的子衿送去了一包東西,□□、假護照、現金、存折和美國國籍。只要有錢,在黑市裏買到這些根本不算什麽。臨走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默默坐着的子衿,終是什麽也沒說。
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他的未來裏,不可能有她了。
明知道兇手是誰,兩人卻都不能說出來,因為在那個晚上,熊熊仇恨把他倆也變成了兇手、殺人犯。
遠走他鄉,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27
? 和所有失去家人的人們一樣,在美國的李子衿,現在是李楠了,她經歷了萎靡不振、心驚膽戰,最終也走出了陰影,開始正常的生活。甚至認識了一個男人,和他談婚論嫁。
好像一切都歸于平靜,她歡歡喜喜的做了新嫁娘,又回到中國,成為了母親。
祥和安樂的生活只是湖面的一層水波,水波下的深處,所有肮髒的、不堪的、極力想要掩埋的真相,都在蠢蠢欲動,總有一天,它們會重見天日。
當她收到那本像噩夢一樣的書時,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粘稠血液漫布的房子,又回到了那個沒有月亮漆黑無比的夜晚,又回到了廢品處理站的河邊。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拿着紙條的手不斷顫抖,她心裏快速的思索着,既然已經寄到了這裏,就證明那人知道她在這兒,他也知道自己的過去,可那人是誰?
何振?不應該是他,他沒理由這麽做。
又能是誰呢,那天的事沒人再知道了。
紙條的語氣像是王鐵桦,就連字跡……也很像。
她迅速的甩甩頭,不可能!他死了!自己親眼看着他死的!
晚上丈夫回來,她也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安心待在他身邊。她怕,非常怕,怕自己是個殺人犯的事實暴露出來,她不想讓丈夫和女兒知道這些,她好不容易才再次有了家!
第二天下午,玉兒在熟睡,還有大概半個小時,丈夫就回來了,她留下事先寫好的紙條,帶着東西準備離開。
在走之前,她低下頭,吻了吻女兒的臉,玉兒的小胳膊暴露在空氣中,她輕柔的替她掖好被子,低聲說:“媽媽很快回來。”
她來到火車站,坐車到北京。
她給丈夫留的紙條是:我有急事要去北京,兩天就回。
怕被人發現她往天津去,到了北京她改坐大巴,一路轉了五六次車,她才終于到了楊柳青。
八年了。
物是人非。
怕被鄰居看到,所以她白天沒有靠近這裏,只在晚上的時候過來。
看着破敗的房子,她苦笑,這是她住了十九年的家啊。在梧桐裏拿出鑰匙,開了門,她想了想,又把鑰匙放了回去。然後進來,把門關上。
她已經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了,凄涼、悲哀、傷感,都有,但不完全。就像心上有了一個洞,怎麽也補不完全。稍稍一碰,就疼得直不起腰。
她想知道究竟是誰給她寄的東西,可鬼使神差的,她先來了這裏。
血跡已經被警察清洗幹淨,除了散亂的家具,已經看不出來這裏有過兇殺案了。她摸着樓梯的扶手,痛苦的閉上眼睛。
“咔噠。”
有人在開門。
李子衿驚恐的回頭,會是誰?!
她來不及思考,跑進了離她最近的樓梯下,她緊貼着隔間,屏住呼吸。
來人關上門,站在玄關處,輕輕地“咦”了一聲,随之開心的笑:“你回來了。”
李子衿眼睛猛地撐大,不可能!
她倒吸一口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已經死了啊!
王鐵桦慢慢的走,一步一步非常有節奏,就像個人形木偶一樣,他目不斜視,徑直去了走廊。
玄關離她太遠了,而且跑過去加上開門的時間太長,她只能等着那個人上樓,這樣她還會有時間。
她死也不相信那是王鐵桦,只靜靜地聽着走廊的動靜。
明明要向上走的人,卻突然一個轉彎,慢慢走回來。
一步一步猶如死神。
又是這樣的場景,又是這樣的境地,李子衿躲在樓梯下,莫名的感到諷刺,這次還能安然出去嗎?
以後就和瑤光的夢一樣了,王鐵桦撞開門,李子衿撞到了桌角,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是在一個空蕩蕩的屋子裏。這屋子什麽都沒有,只有她身下發着黴味的床。一個男人在屋子中間,一下一下揮動着鏟子。
她想動,卻發現全身都被綁住了。
剛剛她看見了,像死人一樣青白的臉色,可就是他!王鐵桦!
額頭上還在不斷的流着血,她驚恐的發抖。王鐵桦僵硬的轉過頭,還是那個詭異的笑容:“很快就好了。”
他在地上一點一點挖着,這個屋子甚至沒有用水泥鋪地,就是最普通的土壤。漸漸地,形狀出來了。大概一米寬,兩米長。
這是……
李子衿恐懼的扭來扭去,嘴上被貼了膠帶,她只能“嗚嗚”的發出聲音,她不要被活埋!不要被活埋!
然而事實永遠殘酷,很快,王鐵桦抱起她,把她扔進土坑裏,随後,自己也躺了進來。他看着李子衿,細長的眼睛就像地獄開了一個口子,沙啞的聲音在黑夜裏分外空蕩:“你早就該在這裏了。我的仙女,咱們早就都死了啊。”
不,不要!我沒有死!我不想死!
王鐵桦的手慢慢伸向李子衿細細的脖頸,然後力氣越來越大,黑夜裏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
最後一刻,李子衿很難過,她流下眼淚,心裏想着:“玉兒,鄭傑,對不起。”
李子衿雙眼圓睜,瞳孔已經擴散。王鐵桦一下一下的往兩人身上撥土,嘴裏念着:“我的仙女,我的仙女,我的仙女……”
瑤光深深的呼吸,冷空氣進入身體,有點疼。
她在夢裏看到的,都是李子衿的記憶,截止到李子衿沒了呼吸的那一刻。每次都是臨死前自己就醒了,第一次見到完整的過程,瑤光沉默,原來人死是這樣的,好可怕。
郭叔叔和一衆警察都不敢置信,怎麽可能呢,王鐵桦死了以後,被楊柳青的幾個人草草埋在亂葬崗。警察們去挖,木樁下什麽都沒有。
既然屍體也被找到了,大家也沒理由繼續待在這裏。景樞銘帶着魁杓的人回去了,臨走前,他對瑤光說:“等事情辦完了再回去。”
這是準她的假了。
明珠在這裏跑來跑去,最初幾天的陰霾過去,她還是那個堅強的鄭明珠,畢竟,她還有爸爸呢。
瑤光跟着明珠,時不時的有警察來找她問話,瑤光能搪塞過去就搪塞過去,不能的就直接編謊話。這個案子處處透露着古怪,可人們也無從查處,死者的家屬也不想再查,警察們也就不再趟這渾水。
當年跟這事有關的人都已經死了,知不知道兇手又有什麽關系。
瑤光把夢裏的一切都告訴了明珠,明珠又挑挑揀揀的告訴了鄭叔叔。看着鄭叔叔佝偻的背,瑤光覺得自己的心被人踹了一腳。
最無辜的就是明珠和鄭叔叔,他們卻也跟着受了二十年的苦,以後也要繼續。
妻子已作古,還要計較什麽呢?
幾天後,明珠和鄭叔叔回了登封,他們要把李子衿好好安葬。瑤光則獨自一人,坐上了回蘭溪的火車。
在天津逗留的時間有些長,花在吃住的錢太多,想打飛的回去是不可能了。坐在高鐵上,瑤光閉目養神。
李子衿給她看完臨終前的記憶,就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想殺我想到瘋,哪怕死了,他也會變成個活死人來找我。”真的會這樣麽,人的遺願,可以有這麽強大的力量,讓他再回來殺她。
靈力耗盡的最終結果是魂飛魄散,李子衿能安然的說這麽多話,看來是做好了準備。李子衿死了快二十年,即使不能轉生、瑤光也只是覺得悲哀,她沒有把這部分告訴明珠,省的她更傷心。
李子衿最後說:“王鐵桦要殺了我是他的執念,我想守着自己的秘密也是執念,可我看到明珠這麽堅強的時候,也就釋然了。人的執念有時候很強大,可以轉生死、換日月,瑤光,你應該比誰都懂。”
她不耐的睜開眼睛,一陣氣惱,這是什麽意思啊,她到底懂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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