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
古畫（8）
我沒有在海市呆很久，我時刻想着回家。
拖着行李箱，我站在公交站前旁，打開手機，畫面是家裏的監控實拍。我用手機操控攝像頭轉起來，左右看了看，奶奶在屋子外喂雞掃地，一切正常。
打算關掉畫面時，我瞄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快速從跳進來窗戶裏，我眨巴着眼，轉頭攝像頭。
居然是一只狼！它跳進來的方向不就是我的房間麽！
我眼睜睜地看着這狼撲到我床上嗅來嗅去，用前腳像踩奶似的踩被子，沒幾下又跳下床，頭探進了床底。
我快速跳轉畫面，好在奶奶還在院子裏，畫面回到房間，這只狼不知在找什麽，露在外面的尾巴一擺一擺的。
我聚精會神的看着，餘光裏有公交車開過來我也沒有在意，繼續判斷着這只狼到底要怎麽樣！
直到它從床底叼出來一排我新買的香，我才恍然大悟——肯定是暮琛教唆的！
這只狼認真端詳，就是山上那只，差點要把我送上西天的壞狼。
野狼的目的很簡潔明了，找到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畫面再次轉向院子，真當我松了一口氣奶奶沒有發現到時，不知怎麽回事，有只雞跑到了屋子裏，奶奶一個回頭和跳下窗子的狼打了個照面！
我火急火燎的點開語言對話，眼見着一人一狼僵在原地，我怕得要死，不顧周圍人眼光，朝屏幕那頭的奶奶大喊：“奶奶！你別怕，你拿棍子揮打它！”
隔了好幾秒，奶奶才聽到我的聲音。
最後，狼夾着尾巴跑了，逃跑時也不忘死命叼着那排香。奶奶坐在凳子上一直給自己順氣，我打了個電話安慰老人家，之後便上了公交車。
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虧欠暮琛了。
我忽然的離開，對他來說莫名其妙，也許，他認為我食言了吧……
回家的喜悅被沖淡，我凝望司機，多麽希望他可以将車子開的快一些。
暮琛，再等等我，我帶着無比珍貴的消息回來了，再多等我一會兒吧。
清晨，我被司機叫醒：“小姑娘，你睡一路了。你看看這條岔路口要不要拐？”
我喝了口水，強忍住內心的不适，點了點頭，車子繼續開。
臨近家裏百米外，車子停下來了，我付款完，司機喋喋不休說這是他開過最颠的山溝子。
沒辦法，為了盡快回家我下來高鐵就叫了拼車，車上另外兩個人都在三個小時前下車了，我的路途是最遠的。
我給袋子打結，嫌棄地看了看裏面渾濁的液體，又泛起一陣惡心。
拍了拍臉蛋，自言自語道：“沉音。你好樣的，再走幾步路就可以回到家了。再堅持一下，等你休息好，就去找暮琛……你要告訴他，你沒有食言。”
我拖着行李箱，眼皮越來越沉，可能是為了省錢只吃了兩個雞蛋的原因，犯低血糖了。
我蹲在箱子旁，拿出瓶子，最後一口水在下車前喝完了。
此刻的我又困又想吐，我擡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老屋，明明都聽到院子裏的雞鳴了，但我實在撐不住了。
雙腿軟了，我閉眼，想着眯一兩分鐘，沒想，眼睛剛閉上腦袋就像被塞滿了石頭，不受控地要朝地上倒去。
在失去意識前，我聞到了清香的蘋果味……可能，是暮琛找到了我吧。
“謝謝你照顧小音，過來吃點水果吧。”
我逐漸蘇醒，擡手揉了揉腦袋，身上的被子滑下來，我愣了下這被子還挺眼熟的。
頭頂上的窗戶還在有聲音傳來，是奶奶和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從床上坐起，看了看四周，就聽見外面說：“你先別走，等小音起來吧。依她的性格見不到你肯定會到處找你，向你道謝的。”
對了……道謝！
我跑到屋子外，喊住那個男人，真的是暮琛！
他已經準備離開了，聽見我喊他，于是偏了下頭但沒有轉過來看我。
“小音，你愣着做什麽，朝小夥子道謝啊。”奶奶見狀說，“那小夥子一路背着你回來的，行李箱都給你帶回來了。”
說話間，暮琛已經走遠了。
我剛要追上去就被奶奶攔住，“你這傻姑娘還敢打赤腳出來！趕緊回去穿鞋子！”
那一抹鮮亮的紅色在深綠的樹林中消失了，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之前做的夢。也是和今天一樣，什麽都來不及說，他又離開了。
“小音，我的乖孫女不哭哦。奶奶抱抱。”
我抱着奶奶，視線被淚水模糊得一塌糊塗。那天我不知哭了多久，哪怕我躺在床上，一閉上眼，也是暮琛的背影。
一夜無眠，我看着手裏的筆記，第一次開始對自己的計劃感到懷疑——這麽做，當真值得嗎？
窗外飛來一只螢火蟲，在屋內飛來飛去，最後落在我的指尖。
我現在就想去找暮琛，我好想将來不及說的話告訴他。
于是我真的這麽做了，三更半夜，我翻過窗，悄悄避開熟睡的大狗，朝山路走去。
“暮琛，我來找你了。我給你帶來了新的香，還給你帶來了特産……”廟裏鴉雀無聲，甚至他常呆的樹都沒有身影。
“暮琛，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消失的。”我點亮廟宇裏的油燈，那是我之前買來放置在廟裏的。油燈的包裝都沒拆，明明教過暮琛怎麽使用的。
我在廟宇前朝他的畫像跪拜，磕頭，身後終于出現一股視線，直覺告訴我，那就是暮琛的注視。
“暮琛，你終于舍得出來了。”我不敢回頭，多怕看一眼，他又像一股煙霧似，轉瞬即逝，“我希望你別生氣，這件事，錯在我。”
“既然，錯在你，為什麽不敢回頭……看我。”
他開口，我心顫了下，這語氣不尋常，我看向他，夜色中那雙漂亮清澈的瑞鳳眼似被雨水浸滿。
我揉了揉眼，暮琛居然哭了？
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沉音，這是第二次，你食言第二次了。”暮琛說罷，轉身離去。
我起身，追上他，明明手都要抓住他了，在那一刻我卻停頓了——我不敢觸碰他。
我跑到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這也是你第三次……三次你都要離開我。暮琛，事不過三。”
“讓開。”
“我不，我已經找到了辦法。你不會再孤單了。”
暮琛忽而笑了下，質問我：“我求你這樣做了嗎？”
沒有。
我頓了下，說：“但是作為你的信徒，為你付出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你顧慮不到的事情，我會幫你做主。”
說着說着，我逐漸冷靜下來，往旁邊走了幾步，望了他一眼任憑他離開。
對啊，我早該弄清楚的。自從我在這間廟宇燒香的那一刻開始，暮琛就已經是我的信仰了。
而我，只是一個信徒，僅此。
我想清楚了一切，再次回到廟裏，點亮所有的油燈，頓時黑漆漆的廟變得清晰明亮，搖搖晃晃的火燭在微風中，倒影出我的影子。
“暮琛。如果你執意要走，那我不會攔着你。只是我希望你能記住，你永遠是值得的，無論曾經還是未來。”
我點燃了香，一次又一次，香插滿了香爐，直到沒位置放了我才停止。
“你看，夠了嗎？這些是我欠你的。”我說罷，暮琛才終于又回到我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臉色。
暮琛朝我擡手，似要觸碰我，好在我與他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他說：“我怎麽感覺過了短短幾天，你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這短短幾天，仿佛過了十多年。”
聞言，我笑了笑，他覺得我陌生應該是因為我的表情沒有變化吧。
既然我的神想看到熟悉的我，那我就給他看，讓他看個夠，我笑得燦爛無比，“你看，我一直是這樣的人。你是神，你不會懂的。”
“暮琛，讓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我擺弄起嬌憨的笑，他見狀，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冷靜，最後冰塊還是被我融化，也變成了原先桀骜熱烈的模樣。
“罷了，本将軍大人不計小姑娘過，不跟你一般見識了。”暮琛叉腰，打量一番香爐，滿意點點頭。
我從口袋裏拿出茶包送給他，這是在海市的特産。
茶文化有千年歷史，神仙應該最喜歡不過了，尤其是暮琛。
他果真捧着茶包愛不釋手，眼睛亮亮的，先前的淚水被喜悅取代，就好似那個雙眼猩紅，委屈脆弱的他從未出現過。
直到天将亮時，暮琛護送我下山，臨走時我想起一件事，“那只狼，總得是你教唆的吧。”
“是我沒錯，但是……”
“不，這件事錯在于我。我明知道你需要香火的供養，卻對你不告而別了。”
“小音，我很開心。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你是第一個，令我期待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人。”
這話一聽就是在安慰我，他說得笨拙，卻真誠清澈。
暮琛不再只是站在我身後目送我下山，這次他與我并肩，微微側頭，柔和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這次目光裏蘊含的意味，我很了解。
如果，如果，他只是一個人而已的話……
“暮琛。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你在想什麽？”
我擡頭，看向遠方即将大亮的晨光，“小王子和狐貍。我不想成為小王子，也不想成為玫瑰，你也不會是那只小狐貍，對嗎？你只是暮琛。”
暮琛只是看着我。
“你是神。神愛世人。”我說。
許久，暮琛送我下山後他獨自走了回去，沒有忽然消失在我眼中。
後來我忘了他有沒有贊同我說的那句‘神愛世人’但，到底有沒有對十多年後的我而言，已經可有可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