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廟鬼
哧!一束火光冒出。
芩竹稍微偏了下臉,看到半個身位後的姜绾伸長胳膊舉着個火折子對她咧出一個笑。
“有用吧。”姜绾得意道,俯身越過芩竹的肩膀去看那裏有什麽,然而只看到一個半身高的黑不溜秋的不明物體。
手上的火折子被芩竹接過去,那人彎腰将火湊近,也沒看出什麽來,而伸手去摸,立刻又是一手的泥。
“咦!誰在這堆了一坨泥漿啊!”姜绾見狀,嫌疑地呲牙,縮縮脖子朝後挪了一步。
芩竹指尖相碰搓了搓,姜绾說那是泥漿倒也不算錯。她手指觸碰到那東西時便和伸進河流一般,差別就是泥巴比水略粘稠了些。
平白無故冒出一個流動的泥漿堆……她蹲下身,去看這泥堆底下。
這時候,姜绾還在後面搭話:“話說你是從哪來又去哪裏?往北我都熟,你跟我走我帶你啊?”
她說了半天,芩竹不知道蹲着做什麽,開始還是面對着那泥堆,現在已經轉了個方向,在地面上這摸摸那拍拍。
姜绾忽然覺得心頭竄上一股憋悶,腦袋漲得難受,身子變得非常沉重,眼前猛地黑了一瞬。手指原本只是飛快地繞着包袱的繩結,卻不知什麽時候,從裏面摸出了根一指粗的紅繩。
“你跟我走……你跟我走……”
芩竹順着剛才泥堆底下那一縷流出的泥水,轉了圈發現它一條連着神像的底座,一條去往了——面前的一雙鵝黃色翻絨的棉鞋底部。
這鞋靠得太近,幾乎已經走到芩竹眼前了,她蹲着步子往後挪開打算起身,剛一擡頭,就被姜绾拿繩套了脖子,這人還象征性的打了個結,做的是勒死她的架勢,可好巧不巧,結在繩子一半卡住了。
所以對面用力,遭殃的只是芩竹後脖頸那點皮肉。
芩竹:……
包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咕嚕嚕滾了一地。
“你跟我走……”姜绾毫無所覺,在芩竹脖子那圈繩上用力,将人拽了起來。
芩竹順着頸間那不輕不重的力道站直,将火折子舉在她和姜绾中間。
幽暗中光線刺目,可姜绾依舊直愣愣睜着雙眼死盯着她,黝黑的瞳孔沒有半點映出的火光。
“你——”
芩竹剛開口,廟中突兀起了陣風,僅有的兩處光線全被吹滅,只餘下正門打進來那兩人寬的微弱月光。
腰間突然嗡嗡震了起來,頻率極快的敲擊聲在這荒廟中更叫人牙酸,還伴着面前哀怨嘆息似的聲音:“你跟我走……”
活像要拽她下地獄似的。
聽這碎塊蹦噠得如此歡快,再加上剛才那狀态奇異的泥巴。怎麽着都像是撞鬼了。
芩竹伸手幾下拆了脖子上的繩圈,從姜绾手裏奪來,那人盡管手上沒了東西,但依然維持着動作,嘴上喃喃不停。
她伸手抓住姜绾的領口,立刻便是滲入指縫的泥漿,用力拽來自己身邊,那泥漿非但不擠壓的更多,反倒從手掌下溜走,逃也似的。
芩竹迅速按着剛才姜绾的樣子,拿紅繩打了個圈,朝剛才姜绾站着的位置一扔。
繩圈在空中停住,就仿佛在當空套中了什麽,她立刻收緊,繩圈的角度變得扭曲。
這時候,身旁中邪的姜绾忽然清醒,睜眼一抹黑吓得就是一個激靈怼到芩竹的肩膀上。
芩竹下意識扭頭看了她一眼,然人還沒看清,便是沖破耳膜的一聲尖叫。
聲大,也快,還夾雜着手舞足蹈。就連芩竹都差點被驚得松了手裏緊握的繩子。
“啊!救命啊啊啊!”
她聞聲去看,兩步外那繩圈裏不再空蕩蕩,紅繩正套着個披頭散發面目黢黑看不清樣貌的醜陋怪人,随着紅繩越勒越緊,那怪人身上竟淌下一條條的泥漿,擦過豔紅的繩,滴在地上。
聽到姜绾的聲音,怪人似乎突然咧開嘴角,但若不是有些許光亮,芩竹估計也看不清那人笑了,因為他口中也是黑洞洞的,若無牙無舌。
見到這一幕,姜绾就差原地刨坑了,雞皮疙瘩從腳底板直升天靈蓋,捂着臉崩潰叫道:“什麽啊!”
“廟鬼。”
芩竹平淡的回答在這淩亂的場景中格格不入,當然,她現在還能死死抓着繩子在姜绾心中就已經比肩九天大神了。
但是這些芩竹肯定是不知道的,現在事情略有些棘手,因為她發現,廟鬼身上的泥正順着紅繩趴向她們。
這朱砂繩應該是從哪得來的法器,因此對廟鬼有一定制約,可也僅僅是讓他顯形而已,剛才姜绾便是被他拿泥漿附身,這會紅繩他也已然适應,制不住他了!
顯然廟鬼自己也知道當下情況,胳膊被圈住無法動彈便直接轉過身來,全臉只有凸出的眼睛能看到一些白色,大嘴咧着,滾滾泥漿從口中嘔出,砸在地面發出“啪叽”的聲音。
身上的順着繩子爬來,地面的則是蠕動着向她們兩人圍來。
姜绾人都傻了,嗓子眼也和梗着一口泥漿一般上不去下不來,氣息急促的芩竹都怕她撅過去。
“上桌子。”芩竹本意是向給姜绾支個招,側眸卻瞟到地上那散落的包袱。
大門外吹來的小風把上面蓋着的手帕掀開,露出了裏面一疊黃紙。
沒想到啊。
芩竹将紅繩用力在手上繞了兩圈,泥漿只離指尖一寸,繩子變短扯着廟鬼也靠她們更近。
姜绾沒料到芩竹這麽做,汗毛炸起驚叫道:“你做什麽!”
“給我四張符。”
“不行!”
芩竹說着,動作間又将繩子在手上繞了一圈,泥漿爬上手背,滑溜溜地鑽進袖口,那廟鬼只離她們一步之遙,地面的泥水更是已經爬上了兩人的腳背。
驟然離近的鬼臉讓姜绾兩眼一黑,早就忘了剛才說的什麽,趁包袱還沒被泥水浸濕抓起來扔給芩竹。
廟鬼見到芩竹手上的東西,臉上僅能看到的白色凸出的更大,明顯是認得,且在繩中扭動掙紮,泥點甩的到處都是。
芩竹眯着眼,手指翻飛撚開符紙,心念微動,那紙上朱紅的符文發出微光,廟鬼劇烈掙動着,芩竹握着繩子的手被泥漿覆蓋得逐漸沒了知覺,面上卻不顯,步子穩穩定在原地,指尖夾着符紙向眼前一甩,那符便在空中散開,規規矩矩地貼了廟鬼一身。
頓時,無聲的慘叫從廟鬼口中傳出,旁邊兩人就像是被一道罡風打在胸口,盡是難以言說的憋悶感。
泥點飛濺,那鬼頂着符紙還在扭動,姜绾看得心驚,生怕那符紙被這動靜甩出去,正想着,四道符紙竟開始自燃,底部燃燒,符文便顯出更亮的光,那鬼也掙紮的更加猛烈。
芩竹終于動了,被繩子另一頭帶得踉跄,又極快穩住腳,這會才發現,地上抓住兩人腳面的泥漿已經縮回了廟鬼的身體。
符紙燃燒得越來越快,她感覺手背上仿佛有東西在爬,定睛望去,那是泥漿在迅速退回。
滑膩的感覺逐漸消失,芩竹放開繩子,廟鬼沒了束縛,跌跌撞撞就要跑,然而他身體竟越來越小,跑時前一步太大,後一步太小,整個泥鬼拍在了地上。
“噗”的一聲,砸成了一攤泥餅,而符紙依舊老老實實貼着燃着,最後一截符紙燃盡,泥餅也變成了幹巴的一小堆黑灰。
這廟鬼剛才努力奔到門檻前,這會卻剛好讓門外吹來的一股風,把黑灰吹散得無影無蹤。
芩竹捏着手心,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泥點也全被吸了回去。
還好還好。
姜绾抱着包袱在桌上坐了好一會,看周圍真的沒有別的異樣後,才軟着手腳挪到門口,從那裏将地上那條孤零零的紅繩撿回來。
她頗有些不悅道:“你怎麽随便拿我的東西。”
芩竹瞥了她一眼,只道:“你自己拿的。”然後便走到剛才那處奇奇怪怪的泥堆旁,此時泥漿已不再流動,整個坨在那裏。
想想之前那廟鬼用泥企圖裹住她們的身體,那猜測一下,這泥堆裏,說不定也是個人呢?
她這般想着,朝泥堆頂使勁拍了一巴掌。
姜绾本是重新拿起火折子想要生火,被這動靜一吓,剛剛才送走的恐懼又複燃起來,一個箭步沖到芩竹身邊尋求安慰。
然而仔細一看,才知道動靜是這裏發出來的。
姜绾:……
她癟了癟嘴,抱着小包袱往旁邊移開,嘟囔道:“拿了就拿了,救人一命我又沒讓你給錢,做什麽吓我……”
芩竹頭也不回,又是一巴掌拍在那泥堆頂上,終于将那紋絲不動的泥堆拍得稍矮了一截,而且靠上的一處漏開了個小洞,就跟沙地中的泥鳅鑽的窩一樣。
“你自己拿出來勒住我要帶我走,後面不過是被我搶去了。”芩竹俯身看了眼那個洞,和姜绾解釋剛才的事。
姜绾聽得一愣一愣,後知後覺自己鬼上身了,又是一陣後怕,而這感受還沒完,就被芩竹冷冷的話打斷:“再和我一張。”
“什麽?不行!”她抱着包袱跨開一大步。
芩竹半蹲下去觀察着那個洞。看小洞邊的泥水微微打了兩下褶,便又伸出手朝她晃了晃:“有個人,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