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
臨湘縣王家,家中開了幾家銀號,算是城中不小的豪商。大夫人育有一女,三年前失足落井。長子王世才來自二房,年僅二十考中進士,知縣三年順風順水,仕途一片光明。但兩日前,王世才突然回鄉,才知道大夫人已然離世,且家中不少女眷無故暴斃,那王老爺也張貼告示,說要尋術士驅邪。
這兩日傳言四起,說是王家家運高升,男丁命格太硬,家裏女眷配之不上,大夫人和那些下人無福受之,才會殒命。
老孔說着,感覺到旁邊那黃衣女子臉色越來越黑,聲量逐漸落了下去,說到後面幹脆閉嘴,果然,他話音剛落,姜绾便譏諷道:“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言論,莫不是那王老爺鬼喊捉鬼吧”
“這,這我也是聽鄰裏瞎傳的……”老孔實在不敢惹這一點就炸的姜绾,可轉過去看芩竹,這姑娘一臉冷若冰霜,看一眼比說話灌進胃裏的西北風還凍人,更是難以接近,只覺得這回縣城的路途格外遙遠,步子都加快了幾分。
離姜绾出城不到一個時辰,又回到了臨湘縣,只不過這次進城的多了兩個,天還是麻麻黑,三人又不熟,這路走得難免枯燥,老孔到底是個年紀大的,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兩位仙女,不知這驅邪捉鬼的法子都是哪學來的,這年頭還有如此年輕的術士,不太容易哈……”
流年不利,而國師所謂的祭神沒有半點用處,頭兩年因着陰器現世,不少人家找來術士看家中風水或做法辟邪,結果大多都做了冤大頭,被江湖騙子騙去血汗錢,故而如今術士地位不尴不尬,尤其是芩竹這兩個看上去就不太靠譜的。
老孔都擔心那王家會不會同意把這兩個小丫頭放進去。
聽見老孔的問話,姜绾也着實好奇。無他,芩竹實在過于神秘,記得她第一次拿到芩竹畫像時,那時候沒認真看,連名字都沒有找到,只拿着芩竹的曾經用過的東西便自信占蔔,白白燒壞了個龜殼,結果什麽頭緒也沒有。
而此刻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總得知道占蔔不出來的那段日子,她在哪晃悠着。
因此,正專注趕路的芩竹莫名地收到了兩股灼熱的視線。她也不負衆望,平靜開口:“不知道,幾年前從陵南來,其餘的事都忘了。”
她其實還隐瞞了一點,就是世人皆知的那次陵南府的異象,她算是其中親歷者。但被雷劈後毫發無傷這種事情,芩竹曾經說過一次,就那一次差點被人拖去架柴燒了,美名其曰除妖祭天,自保頗為費力,所以芩竹這次選擇閉口不提。
而她這回答,姜绾竟覺得意料之中,只是略微掃興,于是自己回答也稍顯敷衍:“自學成才。”
老孔幹笑兩聲,兩手縮在袖子裏,擡頭張望幾下,“诶”了聲,長串的白氣從口中鼻間噴出來:“到了,那就是王家宅子。”
芩竹聞聲看去,跟上老孔的腳步來到院門口,那人臉上挂着笑,剛要敲門,手還未碰到門板,那門便先一步開了,裏面傳出道聲,說着“不成不成”,然後有個長胡長袍的幹瘦男人大跨步走出來,估摸着壓根沒看着門口站着的老孔,一肩膀就将人撞下了臺階。
那男人斜眼向下瞟了眼老孔,什麽也沒說,向前走去,姜绾見着了,從芩竹身後走出去,小聲罵道:“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又是道焦急聲音傳出,有兩個小厮裝扮的人沖出來攔住那術士,小聲控訴他為何收錢不辦事,而那術士一甩衣袖:“做法焚香哪樣不耗神費力,你們王家如此家底,就給我這麽點錢還想作甚?”
然後又和那小厮一般壓低聲音:“況且這院裏死的死病的病,二夫人和小少爺還卧床不起呢吧,這等鬼怪可是惹不起。”說完又咋舌搖搖頭,留下一句:“我勸小兄弟也快快逃命吧。”
小厮不過十歲出頭,被這話唬得人還沒反應過來,術士早已腳下抹油跑了,而他人沒攔下,皺着臉轉頭,和大門口三個做賊似的打了個照面。
天黑事急,小厮剛出門沒注意到門後的人,這一下回頭見着,剛剛又被那術士一吓,停頓了下便是一嗓子嚎出來。
“別怕別怕,我,鄰街賣肉的——”老孔撣了撣肩上不存在的灰,也是一坨巨大的幹泥,和善地笑了下見那小厮緩過來後,轉頭又在門上敲了兩下,示意芩竹跟上來,自己已然跟着小厮進了宅子,還朗聲道:“哎!王老爺!”
芩竹擠了擠眼睛,擡高眉頭又努力睜睜,重新放松下來發現姜绾正擰眉看過來,她以回看表示疑問,從懷裏拿出個巴掌大點,一指節寬的扁水壺,拔開塞子喝了一口。
“你困了?”姜绾看着她這一系列動作,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和她跑來賺什麽驅邪的錢了。
“有點。”芩竹半點沒看出她的擔憂,直接朝着王家走進去。
前院大多是些下人,可能都是看那術士驅邪的。唯一看上去身份特殊的,便是臺階上那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加上穿戴臃腫,更顯得精神萎靡,而那剛剛進屋的老孔正抄着手,縮着脖子站在臺下仰頭笑着對他說話。
想必就是王老爺了。
還別說,這老孔倒真和那王老爺有點交集,兩人來來往往似乎還聊了兩句,見芩竹兩人進來,老孔立刻将自己這幾日的遭遇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然後指着門口兩個黃毛丫頭點出最後一句:看,就是她們解救了剛才那麽慘的我。
這輩子第一次當着這一屋子人直面如此誇獎,姜绾尴尬的腳都不知道往哪放。反觀芩竹,一如往常。
她正望着前院擺着的香案,那地方插着幾根已經燃盡了的粗香,香灰圍着桌子撒了一圈,又在二門和自己腳下宅院大門的地方撒了一些,區別就是,這些香灰無論怎麽踩,都沒有任何印記。
可在王老爺身邊下人提燈的微光下,桌邊到二門的小段路上,竟然多出了道淺淺的腳印。
這大概就是剛離開的那術士前一夜做的法。如若第二日香灰上有腳印,則證明怨鬼未走。
“王家真的鬧鬼啊……怪不得我一踏進來,身上毛的不像話。”姜绾自然也發現了這點,側頭悄聲對芩竹道,本意是想讓她放棄攬王家這爛攤子,可芩竹要是真能聽懂她言外之意,那才是怪了。
“陰氣太重。”芩竹出言附和。
自她一進門,腰上的碎塊就沒有安分過震個不停,就算她現在壓着都能帶得整只手發麻,簡直不知道收了什麽刺激,這是從前都沒有過的,芩竹只能出聲安撫:“安靜。”
姜绾起初還以為是對她說,震驚回頭才發現又是在哄那死物,頓時無語,剛想吐槽兩句,前面唠家常的老孔已經走過來了,可卻不見了王老爺,旁邊跟着的成了個稍微年輕一些的男人。
“仙……咳,二位大師,這位是王世才大少爺,也得喊知縣大人。”老孔介紹道。
芩竹兩人老老實實跟着問候了聲,擡眸打量來人。
男人個頭不高,尖下巴朝天鼻,眉尾淺淡,乍一看像是他爹撿來的,瘦的跟猴一樣,但在昏暗中,那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硬生生把這死氣沉沉的院子拉高了點生氣。
姜绾皺着眉頭,看了王世才一眼便想拉着芩竹說話,可這場合又實在不行,憋得難受只好扭頭瞅她一下,這一下剛好芩竹也在看她,兩人突然之間好像有了那麽一絲默契,都像王世才的方向滑了下眼神,再端正姿态。
面前這人怎麽看,無論氣質或面相,都不像是王家家運的帶動者,着實奇怪。
王世才自然是看不懂她們倆之間的小動作的,恭敬道:“父親身體不适不能久站,故而先進去休息了,兩位大師聽聞年紀輕輕便道法高超,還請為我王家解惑。”
芩竹聽他說了一大堆,只覺得頭暈腦脹,胡亂點點頭就去看姜绾,後者被她看得頭大,內心咆哮着再使眼色給老孔。
老孔:……
“哈哈,大師不善言辭,大人您多擔待,要不這樣,您給講講具體情況?”老孔抹着汗,心中盤算着等會必須得找個時間開溜。
王世才倒是破天荒的好說話,溫和笑笑帶着鼻音慢慢講起來。
芩竹腦內自發整理了下。也就是說,王家的大夫人桂枝五日前離世,停靈三日後在前日一早下葬,一切并無不妥。可就是這樣,在桂枝離世之後,家中便陸續有丫鬟好端端去世,叫郎中來檢查也什麽都查不出,就連過度勞累都說不出來。
也是前日,午時二夫人付寧和十二歲的小少爺王世長突然高熱不止,到今日都束手無策。
芩竹邊聽他說,邊走到香案旁,手指在案下那個腳印上輕輕摸了下。那術士操作的都是正确的。又起身沿着腳印走到二門口。
再往裏便沒了香灰,腳印也沒處追了。
身後王世才追着芩竹一路走到這,看她突然沒了動作,猶豫道:“不知大師有什麽辦法,需要我做些什麽?”
這個……
“稍等。”芩竹扭頭去找後面站着的姜绾,向王世才稍稍颔首,走過去問:“有頭緒嗎?”
姜绾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又怕自己表情太過明顯,忙壓下情緒道:“你問我?我以為你很厲害?!”
芩竹不知道她哪裏來的結論,只是朝姜绾懷裏那個包袱努了努嘴,言外之意:你這身行頭明顯比我靠譜。
姜绾竟不知她把主意全打在自己身上,嘴角都快砸到地下了,小小聲道:“你讓我騙騙人還行,來真格的我——”說着小幅度地瘋狂搖頭。
站在旁邊原本等着傳話的老孔聽了全程:……他現在跑應該還來得及吧。
“世才,怎麽樣了。”
這時,本來像是做了甩手掌櫃的王老爺突然又走了出來,語氣裏是明顯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