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0 章 青雲寺

青雲寺

“啊——”

長而尖的驚呼充斥着狹窄的石道,聲音在石壁上碰撞幾次重新反彈至發聲人的耳朵裏,再跟着幾道沉重落地聲轉換成一聲短促的痛呼,随即被拉扯成黏黏糊糊的哀嚎。

“疼死我了……”姜绾仰面朝上,從芩竹臂彎裏滾出來,揉着脖子嚷道:“能不能消停點,別念了!”

她說的是還是那陰魂不散的誦經聲。

從她們幾個人掉下來時,那經聲便越來越清晰,聲兒還大,讓姜绾覺得自己好像滾着滾着就要被超度往生了似的!

芩竹撐着身子坐起來,看了看現在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個大約能容納五個人的低矮小室,她都不一定能站直身子,憋悶非常而且幽暗,唯一一點能使她艱難視物的微弱光亮來自身後,就是她們滾下來的地方。

那是個向上看不到頭的陡坡,口又小又低,若想原路返回,肯定行不通。

她按了按肩膀,忽然旁邊傳來一些聲音,轉頭望去,是麥子扔了包袱,正彎腰探身觀察着那石道口,企圖爬回去。

對了,麥子還要給她弟弟送東西。而她這一腳攪亂了人家的計劃。做錯事,得道歉。

“抱歉。”芩竹說。

麥子觀察無果,一屁股坐在地上,嗤笑一聲,沒好氣道:“就你這兩個字,能讓我出去?可笑。”

芩竹聽得懂她的陰陽怪氣,但事實如此,自己真是沒法辦送她出去。

兩人間的氣氛變得古怪。

地方就這麽大點,當事人兩個,剩下那一個便是這氛圍無辜的受害者。

姜绾脖子還抻着,感覺不對趕忙爬起來。

她知道芩竹大抵天生就是那德行,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愧疚需要自己開解,于是幹脆略過芩竹,撿了麥子扔在一邊的包袱挪到那人身邊,清了清嗓子軟着聲音道:“小麥姐姐,那個,芩竹也不知道會這樣,她心裏也過意不去——”

看了眼芩竹,那人還是那張生人勿進的臉,見她看過來還眨了眨眼表示莫名,姜绾抿了抿嘴尬笑兩聲,繼續轉向麥子:“姐姐有氣你就罵她,打兩下也行。氣撒完了咱們還得一起找出路呢不是?”

“這裏怪滲人的……”姜绾睜着眼小心翼翼看向麥子,對方皺着眉,滿臉煩躁,她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轉而看向芩竹,後者也慢慢挪到她們兩人旁邊。

麥子的确心裏有氣,她本來就為弟弟的事情煩心,好意帶她們到這沒人願意來的地方,卻掉到這個鬼地方,能不能活還不一定。于是越想越氣,甚至氣自己就不該沒事惹上這兩人,發什麽善心。

可再一想,人都領來了,出什麽事大概也是天意如此,怨不得別的,何苦在活着時候與自己較勁,還和這兩個自己帶來的人較勁。

她眉心蹙了蹙,垂頭抹了把臉,在擡眼時看見了面前屬于芩竹那張平靜的面孔,真是……麥子回想了下,這人自從見面以來,就沒有多餘的表情。

“你跑過來,是讓我出氣的?”麥子也跟着她一同板着臉。

芩竹看看姜绾,點頭,語氣淡淡的:“嗯。”

“行。”麥子說完,半點不帶猶豫就擡起手。

姜绾在她旁邊“哎”了兩下,手欲伸不伸最後選擇捂住自己的臉,悄聲道:“要不下手輕點?”畢竟誰沒看過麥子一鏟子打死屍的樣子。

完了完了,芩竹真的因為自己欠揍被打了,她還沒攔住!那這一趟跟着她出門不就白來了?

姜绾這般想着,又迅速放下手,卻看那只擡起的手在芩竹額頭的位置停住,彈了個響亮的腦瓜崩。

姜绾:呀。

芩竹摸摸額頭,看着麥子:“氣消了?”

“你再說話,我就該氣笑了,”麥子沒回答這個問題,抽來姜绾懷裏的包袱,回身看看四周,道,“找路。”

姜绾手心攥了一下,想起來自己的東西,轉身在地上找了半天,從角落烏漆嘛黑的地方拽來自己的包包,重新整理了一下背在肩膀上,然後朝芩竹一揮手,眨向她眨了下眼:“沒事啦。”

芩竹趕忙起身跟上,又不小心撞到發頂,悻悻彎下腰,撿起滾去一邊的兩塊蠟燭,重新點燃遞給旁邊的兩人。

小室半大點,點了火便能看清全部,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在身後沒人注意到的小角,火光映照出了一塊黑黢黢半腿高一人寬的小洞。

“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地下面聲音更大啊!”

姜绾說的是那震響在整個石室的誦經聲,這聲音聽得她渾身燥意不止,要不是還有那包袱裏的法器拉着神經,她真的想找個東西洩洩憤。

“不是錯覺……”麥子是最靠近那個小洞的人,她蹲着身子望向洞內的動作停住,然後轉回來朝姜绾笑了下,“姜绾,或許你之前說的是對的。”

什麽對的?姜绾一頭霧水,轉臉向芩竹求知。

而後者更是莫名,蹲下來湊到麥子旁邊說:“沒別的路,從這出去吧。我打頭。”她說着,看了麥子一眼,對方沒有拒絕,主動讓了位置,示意姜绾在中間。

洞口的高度剛好夠她們爬行,身側全是未經打磨的粗糙石塊,大概是鑿洞的人匆匆趕工出來的。

裏面黑暗崎岖,舉着蠟燭不太好前進,芩竹爬得很慢,而且那嗡嗡震着耳膜的聲音在這裏竟讓人覺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因此這條道也顯得格外長。

姜绾都不敢擡頭,生怕入眼便是壓着頭頂的石壁和前面一無所知的黑暗,盡管她身前還有個人,但架不住她想象力太強,可又不敢掉隊,只能一個勁的向前,哼哧哼哧的。

三人互相隔着一個身位,并不太容易聽見前一個或後一個的聲音,就是姜绾這動靜,實在叫人忽略不了。

麥子爬了一身汗,聲音幽幽飄出來:“我是鬼嘛?讓你這麽害怕。”

姜绾本來被她這突然出口驚得一個激靈,待聽清內容後又是一陣無語,放開抓住芩竹腳腕的手,繼續老實爬行:“累……累了。”

芩竹得她撒開腳踝,稍停下動作在面前晃了下蠟燭,偏頭道:“快了。”

快一炷香在這種壓抑失光的地方待着誰都受不了,有她這句話就連麥子都松了口氣,提起些精神。

芩竹到底沒騙人,很快,她就看見了眼前火光照的範圍變得大了些,說明前面到了出口,但也還有另一個問題,說明下一個地方也是和這洞內一般黑,而且裏面有長什麽也不清楚。

她心想着,動作放得慢了些,緩緩靠近洞口,頓了下忽然就明白了麥子說的那句話,轉頭提醒後面的人:“念經的那些人好像在這裏。”

“怪不得呢,我腦袋都快炸了!”姜绾身後怏怏回答。

芩竹伸手摸了摸出口的洞邊,摸索着爬了出去,還真的是黑,一點光都沒有,僅僅自己胸前這小塊蠟燭的光,什麽也照不出來,但就是這樣的環境,似乎還有十幾個或幾十個人無休止的念着經……真的不會瘋嗎?

什麽都看不見,可現下芩竹能确定的是,這地方能站直,且沒有危險。

她轉過身向洞口搖搖蠟燭,說:“先出來吧。”然後将兩人接出來。

“這聲音,真的要把我念吐了……”姜绾悄聲感嘆了下,在這樣兩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緊緊縮在前面兩人後面,想說這些人怎麽見有人來了還在念,“他們被威脅了麽——”

話還沒說完,姜绾攀着芩竹肩膀的手忽然像是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一下,她吓得立刻竄去麥子身邊,将芩竹本人搞得一愣,還不等開口關懷一番,頸間猛地爬上一股陰寒。

這感覺熟悉,芩竹下意識擡手要按住肩頭的布人,卻看身側忽然閃出一片火紅,那紅色真的如火一般,在空中開出幾團火花之後,突然狠狠砸在地上,随着一聲巨響爆開巨大的紅光,宛如火浪從中間向四面八方滾過,光亮瞬間照亮了芩竹她們所在的地方。

依舊是簡陋的石室,卻比上一個大了不知多少,坑坑窪窪的石壁連着寬闊的頂,而眼前扭曲的紅浪後面,排排端坐着大約幾十個僧人,皆是半垂着頭,無知無覺地念着。

姜绾和麥子驚呆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的場景。

紅浪碩大,叫人心驚的寒涼充斥在整個石室,芩竹眼看着這些紅像一只只大手從地面騰空,纏上眼前那些念經僧人的脖頸,力道之大足以将人活活捏死,更不用說那紅中藏着得宛若尖刀般的鋒利陰氣。

可石室中的誦經聲依舊,沒有任何影響。

這些僧人竟都早已死去了……是誰施了什麽咒術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

低沉的誦經聲陣陣,芩竹擠了擠困頓的眼睛,忽然聽見身邊傳來奇怪的呢喃聲,轉頭望去,姜绾和麥子直愣愣地盯着前面。

周邊的聲音似乎繞着耳廓鑽進了太陽穴,震得整個腦袋頂都在顫,顫得腦中思緒如那交錯晃動的麻線,漸漸纏在了一起,她們二人本來映着紅光的瞳仁也慢慢失去亮光,嘴唇不自覺地跟着周邊飄蕩的經文念着。

芩竹自己困得慌,眼皮打着架幾乎要直接睡過去,心道不好,下意識想要去尋酒壺,眼前的紅光又是一亮,接着腰間的碎塊急促地震顫,敲擊聲一下比一下快,她不得已又先擡手按住,而目光卻是被前面火光中心的東西吸引。

是個和紅光融為一體的人,原本該直直站着的高大身影正抱着腦袋晃着,像是難受極了,逐漸伏在地上,沒有目的地向遠處爬了兩步,又重新抱着頭蜷縮起來。

滾滾紅浪自他身上湧出,還在四散,卻堪堪停在芩竹幾人腳前半步的位置。

這些“大手”叫嚣着伸長想要攀上她們的身軀,可繃出“青筋”都無法在前進一絲,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扯住了。

她眼前忽然清明了些,腦袋不是那麽昏沉,從身上下摸了兩下,沒有找到那個布人,又看看那一身紅衣的男人,想來便是商則。她抽空給自己灌了一口酒,轉頭搖了搖旁邊疑似中邪的人,沒有一點作用,這兩人依舊口中喃喃,目中空洞。

芩竹定了定神,劍指點在兩人肩頭後背,默念口訣,指尖點過的地方炸出金光,最後右手在二人眉心沉沉一指,念出最後一句:“……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叮鈴——似有道清鈴細響聲傳出,竟完全蓋過了室中無處不在的低語,面前兩人眨眨眼,猛地回過神來。

看見她們沒事了,芩竹又轉去看那地上滾來滾去的商則,留下一句“此地不宜久留”匆匆踏進幾步前的紅浪。

紅光似火,卻完全沒沾上火焰的半處優點,陰寒逼人,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從腳下滲進來的透骨的涼,漫上一身雞皮疙瘩。

芩竹沒有察覺,甚至在張牙舞爪的紅浪中,還順手撿起了被某鬼抛棄的布人實體收進懷裏,再直直向那佝偻着身子的紅衣鬼走去,靠近,更是滿面陰風,和前面一排排着魔的僧人搭配着,真是像在驅鬼。

“商則?做什麽呢?”

她本是想讓他繼續回到那個布人中,可就看他當下這種不要命般運氣的樣子,想來也是被念得受不了了,所以猶豫了下,還是随便問了一句別的,手裏則是捏着厚厚一疊符,時刻準備着把他硬捆起來。

以防這貨突然發瘋,把她們幾個弄死在這,

商則意識亂糟糟的,他眼裏腦中全是紅,分不清是綢子,還是血海。他只覺得躁,事物在前卻尋不到的急躁,像是長着腳的小蟲,密密麻麻爬在他的心頭,不停地啃食踩踏,想讓他去找來。

可是他也找不到啊……他捶着額角,拼命壓住周身溢出的陰氣,指甲扣着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土,摳挖出了一道深色痕跡。

“商則?”“做什麽呢?”

兩句平淡的話透過包裹住他的“鬼手”,尋常地好像在問他吃什麽,就這麽緩慢地走進了他的耳朵。商則愣了下,瞳孔劇烈地顫動,順着聲音轉過頭。

他還是什麽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個淺色的虛影,他擰了擰眉,歪過腦袋像是在辨認,然後這影子變得清晰,玉簪挽髻長發披散,一身白衣高不可攀。

這身影的主人在他心底裏像是格外熟悉,熟悉到商則只消一眼便醒了神,呆愣眨了下眼,視野中又變回了那片通紅,而眼前,是抹近在咫尺的綠。

“芩竹。”

芩竹應了聲“是我”,然後攥起手裏的符紙,試探着想要掏出那個布人,剛有些動作,手便被攥住了。

竟然是實體。

這地方太古怪了,就算是陰宅都沒有如此濃郁的氣足以支撐他化出實體這麽久,而這裏竟然還能讓這些陰氣漲出來……

芩竹不語,垂眸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态迷茫,瞳孔沒有定點的在她身上亂顫,明顯就是看不見的樣子,可這只手,就是準确被他握住了。

第一下抓得很重,帶着慌亂,而猛地擡起手支撐不住他半俯的身子,于是整條手臂拽着她的手向下落,手肘砸在地上,而他吃痛脫力,自己的手眼看要滑出去,又被他着急重新往上攥了攥,最後還是芩竹長了些眼色,将胳膊放得低了些任他拿着,商則感覺到了,于是小心放輕動作,改虛虛握着。

兩人身邊的冷火都沒有停過,燒得愈發旺,眼前僧人的□□甚至都開始逐漸消失,芩竹隔着晃動的視野看着商則,問他:“怎麽了。”

“你是芩竹?”

這是什麽問題。芩竹點頭,又想起他可能看不到,于是口頭認領。

面前人雖是迷茫,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表情是芩竹品不出來的意思,像是急切又像是難過,亦或是珍惜?

想出這個詞的時候芩竹也是有些疑惑,再看商則時只覺得自己為什麽要和一只着相的鬼如此較真。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蓋住了商則的上半張臉,手中皺巴巴的符紙将本該貼合睫毛的手心隔開,商則頓了頓,就着這個姿勢沒動。

芩竹則是趁他消停扭頭看去,結果沒找到姜绾那兩人,懵了一瞬剛要喊,側邊便響起姜绾稍大點的氣聲:“這呢!”循聲望去,發現了旁邊貼着牆根艱難行走的兩人。

因着商則有意控制,這紅火能差一些不傷到那兩人,但碰到也是夠嗆,麥子手背剛剛不小心擦過,便是一陣冰涼的灼燒感,頓時一陣發麻直讓人想着手臂會不會廢掉了。

“我們快找到出口了,你讓那家夥忍忍,別亂發瘋啊!”姜绾雙手攏在嘴邊,朝她道。

芩竹聽見了,商則勢必也能聽見,她低頭看了眼這半晌不動的人,這人現在幾乎側躺在了地上,一只手還牽着她,另一只手抵在胸口,緊緊攥着拳。

忽然捂着商則臉的那只手下傳來些小小震動:“我不動,拿掉吧。”

芩竹移開手,下面商則皺着臉,一只眼睛閉着,一只眼睛半睜着擡眼看過來,潤着水汽,看過來時可憐兮兮。她看了下手裏的符,原是捏皺出了一角,大概是剛好戳在眼皮上。

她把符挪到商則眼前給他看:“沒有貼,我只是蓋着,它應該戳到你了,抱歉。”

商則只是看了一眼,眼神便移去旁邊的另一只手,說:“不疼。”

兩人和兩個木頭樁子一般幹巴巴地說完了一段話,卻誰也不尴尬,芩竹還因為腿麻,換了個半蹲的姿勢,叫遠處偷聽的姜绾十分震驚。

她咂着舌退到麥子身邊,搖頭感嘆着想将剛才看到的事分享出去,手肘一戳旁邊沒反應,扭頭一看,麥子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小麥姐姐?”姜绾奇怪地湊過去,看那人似乎正盯着腳下石板看,自己剛看沒兩眼,麥子已經回過神來,手上用力扳着面前石壁上的凸起,對她道:“這處有風,看能否将這個打開。”

姜绾只來得及看到石板上似乎是個花紋樣式,具體長什麽樣還沒看清就被麥子下一個話題拉過去,忙着撬牆。

“哐啷”一聲,芩竹擡頭,遠遠看到對面有扇略厚的石門挪開了一條縫,似有光亮洩出。姜绾對她使勁招手:“快來,找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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