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者路
大概只是意外,麥子也就是恰好看過來,可這小姐如此動靜,客棧中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嚎叫,姜绾都怕這群人找提刀找她們的麻煩,繃着臉小心地戳了戳麥子懷中的人。
還好還好,起碼軟的。
芩竹一眼看透姜绾平靜面具下不停變換的神色,按下她蠢蠢欲動的小手,看向這位小姐。
臉色白是真的,可嘴唇卻是紅潤,因此旁人看着也就是無所謂地喊一句“病美人”,并不覺得怎樣,但芩竹靠近仔細看,才發現這所謂的紅潤只是擦了口脂,出口連氣都像是沒了。
“我扶着,你看。”芩竹看見麥子在底下悄悄把脈的手,便準備幫忙,可剛伸出手,那個叫浔佩的小丫頭忽然出聲,身後原本站定的大漢一改安分的模樣,直直上來扳着麥子的胳膊要将人拉去一邊。
芩竹對面前的小姐只一面之緣,親疏作用下,她還是果斷放開了原本去接那位的手,手刀敲在了麥子肩頭的手腕上,強硬地把人拽了回來,而剛剛的小姐,落在浔佩的懷裏。
大漢失手,瞧了眼那出手的清瘦姑娘,面上挂不住又要發難,卻被浔佩制止:“停手。”
芩竹這頭三人皆是面帶警惕看着他們,麥子揉了揉肩膀,神色稍顯得有些擔憂,而姜绾就不一樣了,純粹的不開心,忘恩負義四個大字真想甩在他們臉上,卻又礙于那邊人多勢衆,看上去還是有錢世家,只好默默将話咽進肚子裏。
浔佩在她們仨身上繞了一圈,客氣笑笑:“三位救了我家小姐,在下感激不盡,我們一路都不甚太平,因此防備了些,剛才出手實屬無奈,在這向三位姑娘賠個不是。”說着向她們微微颔首後對身邊一個護衛使了個眼色。
那護衛點頭,向她們走來,遞來一個金線錢袋,芩竹坦然接過,就聽浔佩輕笑了聲,便背上那位小姐領着一群人走了。
待他們走出客棧後,姜绾才狠狠吐出一口氣,對着空無一人的大門拳頭一通亂揮,然後氣沖沖地拉着旁邊兩人出門。
芩竹走的時候還在拆那錢袋,慢悠悠把裏面的銀錠分成三份,分給旁邊兩人,姜绾裝錢的手迅速,嘟囔着:“這些人雖然讨厭,但是吧……”
“是不是巴不得這種人多惹你幾次?”麥子笑着搖搖頭,很快表情又沉下來,看着前路遠去的車隊。
“怎麽?”芩竹也順着望過去,就聽麥子搖搖頭,咂舌:“沒,在想那姑娘的身體。”
姜绾遮着眼瞧那條車隊,回頭安慰她:“別擔心,他們一看就有錢,車隊裏肯定會有大夫的,放心吧,該你治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說完對麥子挑了挑眉,得到了後者的嘲笑。姜绾又在麥子那吃癟,就把目标轉向芩竹:“看,我這才叫安慰,你多和我學學。”
芩竹非常認真地回想了剛才那句話,然後點頭,邊趕路邊抽空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得到回應的姜绾開心了,興沖沖地帶着人按照剛才店小二指的路前進。
可走不多時,竟然又與那條車隊碰見。
按理說馬車比她們徒步快多了,此時卻能遇見,那勢必是在原地停了許久。出春林鎮就進了山,要先走過一條蜿蜒崎岖的山路才能到芩竹她們想去的地方,而這條路進來便就是一路走完,周邊都沒有什麽供游人歇腳的地方,所以車隊剛進山一會便停下,難免覺得奇怪。
出門在外碰見這種事總得留心,她們見到前方景象,就立刻降低自己的存在,從山路邊緣悄摸溜着走。
車隊很長,後面的車馬用來拉貨,上面蓋得嚴實看不出什麽,最前方是兩個寬大又花色低調的馬車,厚車簾遮着裏面,但路過的時候還是能聽到從中漏出來的聲音。
是一個焦急的女聲,喊了小姐,外面站着的那些人都在擔憂地向第二輛馬車裏望着。
這麽久了莫非那小姐還是沒有好轉
麥子走動的腳不自覺地就慢了下來,眼睛控制不住地朝那馬車上瞅。
因她眼神太過熾熱,守在馬車前的一個護衛感受到,立刻轉眼過來,本是要冷臉警告,在看到是芩竹她們一夥人後,又皺着眉住了嘴,只是站在原地不太好惹地看着她們。
芩竹早就察覺到麥子的動作,拉住姜绾停下腳步,權當管閑事站在她後面,和馬車前的護衛大眼瞪小眼。
那護衛本覺得三個小姑娘沒什麽威脅,瞪了眼麥子當作警告,可誰知後面兩個姑娘和那背後靈一樣,不看車馬光看他,十分瘆人,尤其是最後面的那個,一雙眼古井無波,黑洞洞地看過來,覺得這一日運氣都要流失。
來回幾個呼吸後,三人還是不動,護衛終于受不了了,握着腰間的長刀前挪了一步,想把人喝退,正要開口,馬車車簾被人猛地掀開,浔佩面色嚴峻地鑽出車,看向那個護衛應該是要問些什麽,然而目光卻被不遠處直挺挺站着的黃黑綠三道身影吸引。
芩竹在那車簾被掀開時聳了聳鼻子,側頭給麥子說:“血腥味。”
她們不知道馬車裏的情況,但血腥味這麽大,總是有些不好的猜測,頓時三人的思緒朝着離奇而陰謀的地方狂奔,又被跳下車來的浔佩打斷。
“你會醫?”那小丫頭對麥子道。
麥子沒有明說,只是點頭,那丫頭一見直接上手要拽,被芩竹一把攔下。浔佩眼神一淩,放下手,向馬車做了請的樣子,将人迎了上去。
那馬車雖大,但也不好同時擠那麽多人進去,于是芩竹和姜绾便坐在車轍上,背靠着車簾留意着內部的動靜,好巧不巧,旁邊就是之前那個護衛。
本就互相看不順眼,貼在一起更沒有好臉色。但芩竹才不管,偏過頭就問:“你們小姐怎麽了。”
連個開頭都沒有,反把這護衛搞得一愣,不太自在地瞥了她一眼,說:“小姐身體不好,經常備着還元丹,平時她只要難受吃一顆就好了,這次暈倒後我們也給她吃了,上路時還好,可進了山就越來越迷糊,剛才又昏了過去,怎麽都沒法子,還不知怎麽……”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身邊幾人都知道,是這濃重的血腥味。要照這麽看來,浔佩那時出來應該也是要找還元丹的,結果看見了麥子,就是不知道裏面怎麽樣了。
芩竹扭頭,貼着車簾聽着。
馬車裏面配置齊全,很是暖和,麥子進去時都被激得打了個哆嗦,看到了在小塌上睡着的人,也不再耽擱,搓搓手焐熱後,搭上了這位姑娘的手腕,正皺眉看着,撐在褥子上的手忽然感到一片粘稠,擡起一看,竟是染了一片血紅。
麥子大驚,小心掀開被子和那姑娘的半邊身子,厲聲道:“這是崩漏之症,不管不顧要出事的!”
“什麽症……”浔佩擰眉,聽着她說話語氣不對,頓時無措,急道:“我之前給小姐吃了還元丹,可依舊沒有起色。”
這藥是世間奇藥,大多數病症吃下去就能痊愈,看她小姐這樣的,大概是将這丹藥當零嘴吃,如今這血止不住,吃個丹藥将人性命吊回來也是可以。
“剛才已經吃過了?”麥子問,浔佩點頭,她才松了口氣,說,“你家小姐本就身體不好,要不是有丹藥續命,就這麽流血,早就沒命了。”說着就想鑽出去掏自己的小包袱。
她出門後,想着家裏的藥材不拿浪費,便裝了在身上,現在倒是有了用途。
可她的這動作在浔佩眼倒是另一番樣子,就像是要撂挑子不幹了。
那廂看着病榻上的小姐,心中一急,腰間的長刀彈出一截架在麥子頸間,威脅道:“你若治不好她,別想走。”她話剛說完,車簾就被掀開,坐在外面的兩個人齊齊轉頭望進來,直勾勾對浔佩盯着。
麥子真是無語:“我來就是為了你家小姐,還能半路跑了不成?我給你說啊,再動不動拔刀,外面那倆可是能悄悄給你們下咒。”
浔佩本就是一時急上了頭,伸手的時候就覺得不妥了,可做都做了,自己否定自己失了面子,于是收起長刀磕巴道:“那只要你們治好了我家小姐,有重賞。”
麥子兩人在那裏尬着,芩竹兩人感受馬車裏的暖意,出口提醒了下,才戳破這僵持的景象。
幾人去車外看麥子抓藥,車隊一些護衛張羅着架柴等着熬藥。這期間,芩竹她們就被留在柴火旁邊,說好聽點是留下來吃飯,說難聽點是浔佩怕麥子醫術不好,治壞了她家小姐,要留下來當人質的。
姜绾還是挺擔心,一頓飯吃的戰戰兢兢,埋頭喝着碗裏的稀湯,時不時看眼不遠處那輛馬車的動靜。
從天未亮等到日頭高升,浔佩終于下來,芩竹望過去,那人看起來步子都活躍了不少,神色帶着輕松,看起來是沒事了,過來後清清嗓子,說,她家小姐請她們過去一趟。
還是那個車廂,只不過血腥味沒有了,車內是收拾出來的另一道清新香氣,那姑娘靠坐在榻上,見她們來了,撐起身子向她們笑道:“身子不便,不能起身相謝,還請三位見諒。”
她說話也溫溫柔柔,帶着病體的緣故,話音放得很輕,好像說多了會累似的,笑一下都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浔佩冒犯了你們,姑娘們卻不計前嫌屢次相救,實在是大恩。聽浔佩已然許給了你們謝禮,只管向她提。我這裏……”
她把手裏的一個令牌交給芩竹,說:“這令牌可讓姑娘在峽州過得順遂些,若是拿着不舒心,就當了換些盤纏,都是可以的。”
芩竹三人頭一次受這麽多禮一時間有些懵,愣了愣後才急忙道謝,姜绾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姑娘您客氣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是緣分,不知姑娘姓甚名誰,當交個朋友了。”
麥子手肘悄悄撞了她一下,想說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還是不要招惹的好,就聽那邊姑娘十分自然地開口:“你們可以叫我錦書。”
麥子一愣,沒想到這位大小姐還挺好相處,只好收回手笑笑,也将自己人介紹一番。
錦書似乎是很久沒有和人痛快的聊過,聽她們說話時一臉的認真,還要邀請她們坐下來,而被如此熱情款待的三人卻有點招架不住了,忙忙推辭,說自己還要趕路。
“不知你們要去往何處,如果不嫌棄,不妨由我稍帶你們一程?”錦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