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倨傲沒完結沒存稿
墜打塵埃,空寂裏醒目清淅。
伍米令淺淡地笑了笑。他當真沒心沒肺,溫嬌擡頭若無其事地挪開眼,再次察看高牆頂上半人高的空隙,只有那一處出口。
伍米令離遠幾米,骨節分明的手腕稍稍活動,他偏着頭,挑了挑眉,顯得肩寬腿長。
溫嬌見他臉上滿滿當當寫着小瞧她,覺得好笑,冷冷淡淡地回視。
伍米令眼睜睜見矯小姐悠悠地笑,紅衣一片黑中撩人不自知,他怔愣片刻。
呼,紅綢乘空飛上高牆,飛另一頭牢固地拴住不知名物什。
這一次,他瞧得真切,紅綢是纏繞她手臂“衣袖”,竟是生靈器物無聲地沉默着。
紅綢使了巧勁輕而易舉地拽起溫嬌,她像錦瑟飛天的神女,朱袍招展,絲織翻飛,下一秒便要羽化成仙。
伍米令緊接而上,腳尖一點縱身一躍,符文甩到半空,結結實實化了平面。
他伸手抓到矯小姐路過的紅綢,看不出使勁地拉扯,溫嬌身子後傾,不滿地扭過頭。
溫嬌莫名其妙,疑惑不解地用目光要個理由,卻見他笑得張揚,孔雀開屏似的。他過了設下的平面,光影消散,逼近溫嬌肩膀,捉拿拉人的綢緞。
溫嬌皺了皺眉,不驚不躁:“懷壁。”似是表态,似是命令。
懷壁扭曲的畸态恢複原樣,侵染的血色一絲不落關了回去,妥妥帖帖地握在他的手中。
伍米令意料之外地感嘆,高深莫測地思忖:“竟是納靈的至兇之物。”
無着落的半空,他耐人尋味地眯着眼眸,看着溫嬌的皮囊,仿佛洞察深奧的玄機。
短短幾秒,最後是伍米令先下了地,溫嬌随後,她輕輕松松落地,任由懷壁繞了一圈又圈,白霜似的眸子掃過。
兩人視線無意猝不及防地碰撞,意味深長,高築城牆,默契地摁下不提,一齊打量面前三人,伍米令坦然,客棧那行人。
溫嬌不鹹不淡地叫:“魯小角。能耐愈發大了,山腳旮旯,找死也不找個好地方。”
越往祁冬深處去,霾越濃厚,久而久之,梁叔捉襟見肘,魯小角驚覺霾近似溫柔地圍繞廖凡,不傷害他。
天生惡心霾的魯小角就沒那麽好運了,胃一陣一陣抽搐、翻湧,廖凡丢出一張護身符,梁叔自身難保,魯小角義正言辭拒絕了廖凡讓他待在原地的提議,拔劍出鞘,憑着劍上附着的識靈護身,搖搖欲墜,滿心想吐。
溫嬌幾乎一秒感知,暗罵一聲,沒用的東西。
魯小角随着二人路經高牆一側,聞人聲糊塗,誰料被懷壁一眼相中,打繞幾圈。他立馬認出來懷壁,腦子嗡嗡響,不出意外地看到三小姐帶着面生公子飛過來了。
霾的敵意已經不遮掩了,魯小角不得不當着他們的面,劍氣大放,防禦猛烈的攻勢。他退到廖凡身後,攢出力氣絞辯:“三小姐我和廖凡、梁叔随便玩玩。”
這般場合談論家事怎麽看怎麽不對,溫嬌算是接受這句白說理由。
伍米令表現出對懷壁極大興趣,不依不饒地逗弄會兒,才廢話:”識得?”
杯壁縮着袖口,他站得離溫嬌近了些,好像近在咫尺,浮過耳畔,癢癢撓人。
她不習慣地朝另一邊別過頭,勉為其難地介紹一句:“魯小角,莊上管事。”
鹌鹁似魯小角露出小攝頭發,呆發搖啊搖啊,艱難地補充道:“三小姐,大哥能憑一已之力處理的事,缺個我不礙事。”好讓自己玩乎職守合情合理。
溫嬌不想和他再搬扯,下了通碟:“強詞奪理。”
魯小角悻悻閉嘴。
溫嬌目光放在其他兩人身上,識靈無形漏了絲毫,卻沒有長驅直入。大漢識靈低下,不足為懼,那少年沒有惡意,想來只是來解陣。
她拍散若有似無的敵意和滔滔不絕的警賜,識田于陌生人,沒有松馳。
他人敬而避之的識靈,懼極徒手相搏,打不過,易死,論敏感她是識靈裏的宗師。
靜寂的空氣,識靈一角一角編織蜘蛛網,蓄勢待發,潛意識地布陣。
于是乎,她與懶洋洋的伍米令對視,彼此交換訊息,皆是了然,伍米令懂了矯小姐的眼色。
耽誤了多久?伍米令随便拉了個可憐的魯小角打探。
小個子神色複雜地擡頭,聰明機智地調出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伍米令表示:“吓傻了?”
“您怎麽稱呼?”魯小角遲疑道。
伍米令不動聲色:“抓緊。”伍米令靠牆躲之前設置的符陣範圍之內,看着廖凡禮貌地問:“姓伍名米令。這位,合作嗎”
梁叔臉色一變,抱着手臂警惕打量一聲不吭。廖凡鎮定自若,眼神深沉:“好,但說無妨。”
“溫嬌,拜托你多扛一會兒。”伍米令微微一笑。
溫嬌無奈了:“……”這糙活,還有人記得她是識靈修士嗎?還是個矯小姐。
魯小角有心無力,聽從吩咐:“……三小姐”
溫嬌垂眼,她自乞丐幫撿回來魯小角,少年發育不良,高至她颔。她出聲:“魯小角,跑快點。”
溫嬌了然,并說:“想清楚,一炷香。”
梁叔神色幾變,咬牙堅持,鬼魅魍魉魑魅顯形。
伍米令有護身符,他畫了三張,不夠。符不是說畫就畫的,符有高低貴賤,可用石青,朱砂,生氣,血糁之,這個陣裏,唯生氣(烏瘴、死氣對生氣)有用。畫符就認畫符者生氣,不能借用。
“萬事俱備。”梁叔一本正經地通知。
溫嬌凝神,撚符額前,眼珠子泛金,火苗自下而上燃燒,像陰森森的毒蛇攀爬,揮發最惡劣的光彩。溫嬌默數,揮符半空,符四分五裂,灰撲撲的石板蔓延出金光:“陣起。”
霾四面八方将溫嬌和梁叔包圍,猛然受驚,發瘋似的攻擊!
飄渺人影悄無聲息現身——魏汐,她微微垂眼,眼中一片悲鳴。
梁叔臉色蒼白,像病入膏肓的行将就木。
“梁叔保重。”溫嬌後退幾步,眼中金芒未褪。
石壁前。
“祝你好運,”伍米令客氣地說,一張符直接拍他背,推出去,“拖住魏汐。”
廖凡握緊劍,良久輕聲道:“麻煩了。”
一張符化為灰燼,火也無,伍米令傳音入室:“一切就緒,大膽放心做。”
溫嬌倏地抽出一張符,識靈幹脆利落傾巢而出。
“太拼了。”伍米令還有心情玩鬧,含着笑意,“不必……”受損他賠不起。
溫嬌打斷:“幾成把握。”
“……看你。”伍米令實話實說。
“廖凡想救她。”伍米令往外走,心虛地摸摸鼻子,“能是能……”
“好。”溫嬌毫不猶豫。
“……”伍米令簡直不知說什麽好。
“動作要快,魏汐出來……”溫嬌認真地囑咐。
廖凡像一根柱子立在圓心,不錯眼珠地注視魏汐。
魏汐挪開視線,她被霾包圓,彎了彎眼甜甜地叫:“哥哥。”
廖凡劍出鞘,揮散一堵阻隔他們的牆,他們看清楚彼此一眼萬年。
魏汐展開一條手臂屈屈手指做了個手勢,一團團霾席卷溫嬌。
她明白溫嬌是關鍵!
廖凡一個箭步,一張護身符爆,他的刺向了魏汐的胸口!
魏汐瞧他一眼,只一眼,眼紅了,更濃的霾席卷。
溫嬌偷偷喝好,鎖陣鎖魏汐,霾将魏汐送到廖凡面前,敢情是把廖凡當加速劑了!
廖凡冒着黑霧,挑劍勾上魏汐,魏汐拉入陣中。
廖凡手臂血肉模糊。
“鑰匙。”溫嬌識靈鋪開,默默想。
解鎖陣,人被鎖住了,就像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伍米令抓緊時機,一道抛物線,他思考一炷香了。
沒想到此人是一個手殘,跑偏十米開外。
“……”
懷壁默不作聲地卷了回來。
溫嬌定睛一瞧魏汐壓箱底的喪服,識靈裹着它安然無恙地靠近魏汐,廖凡掩護低低含糊說。
廖汐好像聽到一句哄小孩話、幾年舊約,睜大眼睛,猝不及防地僵成一根棍子。
霾和人好像要一起散了。
鎖陣隐隐開始崩塌。
魯小角拔劍就砍,梁叔強弩之末掩護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伍米令顧不上多解釋:“此間幻境……就是你倆相信自己跑出去就能跑出去。”
廖凡試探地靠近魏汐,傷痕蔓延的手透出一股惺惺相惜。
魏汐吐了一牙齒血,竟然笑了一下,笑得大聲,結束了解放了。
“哥哥,祁冬要不在了。”
溫嬌一個激靈,霾趁虛而入,逼退識靈。溫嬌大喊:“魯小角!”
陣已解,霾還有攻擊性,不對,鑰匙錯了。
溫嬌強行鋪開識靈方圓百裏,她眼前一黑。
“鑰匙在哪裏?”魯小角的佩劍打着轉飛旋破空,摩擦出瑩瑩火光。
廖凡不解:“廖汐,我還在,祁冬便在……”
魏汐無聲地笑起來:“哥哥,太晚了。”
溫嬌眉心劇痛,像是在風吹雨打颠簸船上,海水模糊視線。
魏汐眼紅得像是要流出血淚來:“你錯了,”她用力按了按胸膛,“我不在,祁冬便不在。”
溫嬌大腦高速運轉,“魏汐不在”,她對祁冬執念是如此強烈,她不相信僅僅是一個鎖陣,就能把她困在這裏,她和那個人百分百有交易,條款值得她心甘情願。
祁冬小汐并存,人容易聯想經典臺詞“除非我魂飛魄散”,小汐雖然沒有魂飛魄散,她無藥可救。
如果錯了,糖葫蘆是進城一個契約,無論其中舊語,頂多是喚醒神志。
溶洞蘆葦灌木比人高,人往裏頭一鑽,憑空消失一樣,霾源源不斷地從那裏來,又往那裏去。
原來如此。
他們既是心結也是鑰匙嗎。
魏汐輕聲細語:“哥哥,歡迎回家。”
廖凡淚流滿面:“回家?你要殺我嗎”
魏汐靜默片刻,緩緩說:“哥哥,一句承諾遲到了三年,就只能打動你自己了。”
魏汐刻薄地笑了:“魏姨?那日,我不該說想吃糖葫蘆,娘親滿心想要離開這裏,我追着她,遇見了你。”
祁冬天空印象從來都是灰蒙蒙,魏汐眼裏最出彩的一樣是糖葫蘆豔色澤,一樣是水清澈。
“嫂子,你舍得丢下她嗎?她還那麽小。”
“廖凡哥哥,我求求你。”
“林叔!冷靜!”
“嘭!”
“別管她,就是一個瘋婆子,跑不了,一輩子是老子的人。”
“血,好多血……”
“魏姨!小汐還要吃你的糖葫蘆……”
“哥哥。”
“不要……不要……”
“養料多好,得有一個引子……唔,引子得聽話……”
“哥哥……”
“魏汐好天真的小孩,你想要永遠留住祁冬嗎”
“我、想、要。”魏汐聽到自己一字一頓地咬牙說。
魏汐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到廖凡身上,被擋住了。
“這一把鑰匙是最穩妥……”
“不對,騙子,少了……哥哥呢”
那個人聲音蠱惑極了:“他呀,他不想陪你,他走了。”
“哦,他說,他欠你一串糖葫蘆。”
“你說謊!”魏汐尖叫起來,“騙子!”
“哥哥。”小汐昏迷之前,滿眼廖凡渾身是血,不知是誰的,他和那個人并肩而站。
哥哥,我求求你回來,魏汐請你吃糖葫蘆好不好?魏汐錯了。
你我并存,除非我魂飛魄散,魏汐保護之人、日思夜想之人,本身就是鑰匙嗎
溫嬌吊着最後意識咬破手指,三兩筆就血繪符,挖開腐爛墳墓,溫室中美麗的玫瑰花一個不少。
廖凡,你也是鑰匙齒其中一個嗎
黑虎吞噬溫嬌一半身軀,溫嬌額心金蓮異常耀眼,眼眸血紅滴淚。
魏汐哀莫大于心死:“哥哥,我不求你回來了。”
廖凡懷揣雷符、護身符同時焚燒殆盡。
魏汐和祁冬魂魄,溫嬌支撐懷壁識靈籠罩,拿起鑰匙鎖咔一聲,打開這腐朽牢籠。溫嬌艱難地環顧四周,差點脫力跪下。
廖凡不省人事,胸膛微微起伏,他還活着。
霾無處可去,絲毫不剩奔湧瓶口——溫嬌。這個解陣,名死瓶,收容死氣包括霾,淨化祁冬,具有類似護身符的功效。
“您多扛一會兒。”魏汐救下來,他就一道符封印小汐,怨魂抵霾,容易得多,然而小汐魂都散了。
“他第幾次使這個陣,不管用……”
溫嬌盤腿坐下,挺直腰板掐手訣,一剎那,金蓮綻放花瓣,放能容納百川,花蕊黑幽幽。
伍米令隔空使喚他畫的符,溫嬌一無所有,護身符能擋一擋。
魯小角吐得死去活來,肌肉大漢梁叔柔柔弱弱。伍米令全身而退,立馬踏雲符飛遁,就一眼,他肝差點被吓破,僅僅來得及掏出一張符撲過去。
魯小角舉衣袖擦擦嘴,兩人重重摔出來,三小姐身上沒有一點外傷,伍米令破破爛爛像個乞丐,手臂猛流血。
“三小姐!伍哥!”
“魯小角,幫把手。”溫嬌閉眼,一只手攥着伍米令手臂,喉嚨像鐵鏽一樣幹澀,“廖凡還在裏面。”
祁冬陰蒙蒙終于消散,露出魏汐印象中那樣清澈的水、可掬洗臉的藍天,魏姨糖葫蘆、山間城祁冬一個不剩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