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丹水村

丹水村

“你們要進山?”趙大哥看着漸晚的天色,有些猶豫反問。

“也不會跑很遠,是我想去看看梅姐說的那個死野豬的地方,不都說毒藥附近都是解藥嘛,就想去找找有沒有什麽能解決村民病症的藥。”麥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

趙大哥感激一笑:“姑娘真是好心,但這也太晚了些,明日再上也不遲啊。”

她們能等錦書也等不到明日啊。

麥子長嘆一聲:“哎,我還趕着送弟弟回家,這事情一日不解決便壓着我難受。”

芩竹看了麥子一眼,補充道:“大哥若是不方便,只管将我們帶到就回村來,我們随後自己回來。”

這話一聽趙大哥也不願意了,說:“這哪成,你們姑娘家家的,那山上指不定碰見什麽。”說完擺擺手,妥協道:“我帶你們去。”

三人說走就走,目的都是趕着入夜前返回。

“其實不想讓你們來,也是怕失望,”山路無聊,趙大哥也許是為了活躍氣氛,主動和她們聊起來,“村裏的郎中之前也來找過,但無功而返啊。”

麥子無所謂地笑笑:“事在人為嘛,說不定這次就有線索了呢。”

這話不知是寬慰趙大哥的,還是給身邊兩人說的。

芩竹聽在心裏,垂頭望向腰間的碎塊,這物件許久未曾響過,器物找得越齊全竟還越發穩重了,就是苦了她們這些找東西的人。

很快,趙大哥說的位置便到了。

畢竟過了些時日,也記不太清具體的地點,所以趙大哥就伸着手在這一片指了圈,示意她們在這裏找,而他則是扛着斧頭站在一旁,幫她們看着周圍。

出發時就已是快日落,而這陣日頭早已消失,林中昏暗,找什麽都是困難,別說她們兩人其實毫無頭緒,是漫無目的地在這一片瞎溜達。

芩竹轉着轉着就走出了趙大哥劃出的區域,怕她遇到什麽危險,那人在後面提醒了聲,芩竹揚聲應答着,卻在原地沒有動,她微微聳了聳鼻子,總覺得這裏有股怪味。

“聞見什麽了?”麥子看她動作,打趣說着。

趙大哥分神了一會不注意,再回頭一瞧見兩個人都跑出了圈外,無奈搖頭,跟過來說:“別看這山不兇險,還是有很多吃人的動物呢,之前那野豬不就是。”

“這是它吃的?”

他話音剛落,芩竹便出口問,另外兩人朝她指的位置看過去,因為環境昏暗,看的很艱難,眯着眼打量才瞅到草叢中和雪地上一些淩亂的血跡。

“這倒是不知道。”趙大哥老實說。

麥子把梅姐給的火折子掏出來,對着那處照了照,又習慣性往前伸了伸胳膊,發現前面的雪中摻着很明顯的泥土。

往他們身後的山路上看,再怎麽走了人也因為雪勢太大都是潔白占大多數,而這裏的泥土就像是從地下被刨了出來,突兀不說,那周邊險些被雪壓住的草葉上,和芩竹三人腳下有着同樣的零星血跡,當然這些是除了芩竹之外都沒有看出來。

“我過去看看。”

芩竹撂下這一句,走到那中間,鞋底掃開遮在上面的雪和泥土,周邊的土又跟着滑下來,中間像是有個坑。

她想了想,直接蹲下刨坑,麥子滿臉莫名,見狀也來幫忙,趙大哥更是不懂她們的行為,湊近了也跟着一起忙活。

芩竹刨着刨着,手底下忽然摸出個東西,拽着出來放到三人面前對着火光一看,是一只虎頭鞋。

她拍了拍鞋頭,幾人又仔細辨認了下,是虎頭沒錯,而且摸着還很新,芩竹沒有繼續站在原地,繼續往外走去,麥子和趙大哥沒有說話,也跟着往外圍尋找,許久後,在更遠的地方找到了些衣服的碎塊,還有更加明顯的血跡。

“好了,天太晚了,不能再向外走了。”趙大哥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碎片,嘆了口氣。

她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發現野豬的地方,聚在一起看着手中的東西。

最開始的鞋是在土坑下找到的,猜測的話,孩子應該是先被埋在裏面,後來又被什麽從坑裏挖了出來,如今看來,是那只野豬。

再看那血跡和衣服殘片的位置,它把孩子拖出去在那裏吃掉,又轉了回來,但卻不知道因何緣由,竟然越走越無力,進食過後的身上的血蹭在草葉上,最後爬行到這裏時,死去了。然後被丹水村的人發現,擡回去吃掉了。

“大哥,這鞋村裏常見嗎?”麥子拿過芩竹手上的虎頭鞋翻看着。

趙大哥答得很快:“村裏女人針線都好,這鞋可常見。”說完表情卻還是凝重,從麥子手裏把鞋拿來轉着看,又指着虎頭上的眼睛上的小絨毛——現在已經被泥土染得成了幾縷,說:“我見過我媳婦和村裏人一起做鞋,她就喜歡費些麻煩事把這東西給攢上,可……這兩日村裏看的嚴,娃娃都好好的啊。”

鞋在他手裏翻轉了兩圈,芩竹看着看着有些疑問:“這個鞋,娃娃穿是不是大了點?”

這話猛地點醒了趙大哥。這鞋子難做,費時費力不說,還費財,一般都是周歲時或是稍大一些,為了添個好寓意才做的,而趙大哥手裏這雙鞋,倒像是六七歲那麽大的孩子穿的。

“是是,之前村裏還沒染病的時候,有個鄰居的親戚說是要來投奔他,是一家三口,吃不飽穿不暖的,我們看他可憐,就每戶送了點東西過去,恰好村東頭有戶人家的兒子過周歲,我媳婦給那人送禮,順帶着也就給那家的孩子做了雙鞋。”

趙大哥把手上的鞋向前送了送,示意她們看那上面的穗花。

他說,他家孩子和其他人家的小孩也願意帶着新來的朋友玩,村裏玩得沒有新意,就上山去玩,那會雪不是很大,大人也放心,就讓他們去了,結果回來後,那家小孩就發了熱,病了好些日子都沒有起色,勸那夫妻倆去找郎中看看,他們也只說是受寒,過段日子就好了。

“可後來他們走時也沒好,還是那丈夫背着出的村,我們去送的時候,臉色也不好。”趙大哥自己也有孩子,見不得這種,話裏頗有些憤憤之意。

麥子聽得皺眉:“走了?不是說過來投奔的嗎?”

“誰知道,說是不願再麻煩,哎,咱們村畢竟也沒有多好,那一家是城裏來的,他們走後我們還在想,莫不是去石方縣讨生活了。”

走時,剛好把這成了累贅的孩子扔下?

三人對着孤零零的鞋子沉默,這荒郊野嶺,埋得太淺,屍骨都尋不到,估計之後還有別的鳥獸撿了斷骨殘肉去吃。

寒風穿過排排鬼影似的樹幹,撲在他們身上,芩竹打破這片沉寂,說:“那孩子的症狀和現在村裏人的病症也很相似——大哥,這附近有什麽孩子玩樂的地方。”

趙大哥深吸一口氣,在原地繞了圈,面向一個方位說一個地方:“之前那邊有條小溪,就是現在沒了水,那頭林子裏有個木屋,再往上……”

趙大哥不愧是養孩子的,看來為了喊人回家吃飯,都快把山上哪棵樹後面能藏多少人記住了。

麥子聽得樂呵,邊聽他說,便接過那只虎頭鞋,轉去之前坑裏埋好,芩竹留意着她的動作,等她回來後,拍拍她的肩。

“有個破觀,裏面供着個神仙,那旁邊——”趙大哥思索的話突然被打斷,芩竹和麥子對視一眼,問:“大哥,您帶我們去那裏看看吧。”

“現在?”

林中死寂,只有淡淡月光和一簇不住搖晃的火苗,趙大哥看着兩人的眼神充滿了敬佩,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後猛地點頭:“走。”

那地方也不遠,就是實在當的上“破”這個字,連個供桌都沒有,整體又低又窄,頂看着岌岌可危,總覺得下一刻要塌。

芩竹她們都不用進去看,只需一眼就能把裏面所有東西看個完全。便就是那孤零零的神像。

“皇帝下令修這些東西,開始還真有人上上香,但屁用沒有,後來也就漸漸沒人管了。”趙大哥看起來對官家的一切都帶着點不屑,話也說的直白。

她們對此也說不了什麽,只能以沉默表示回答。

芩竹前進了幾步,走近看着這像,灰撲撲的,身體和之前地下的那尊大神像一樣,分不清男女,也看不清容貌,心口上插着一根銅針,只露出了短短一截。

可她這碎塊并沒有響。

“大哥,能問一下這神仙的名號嗎?”

“額……好像是叫玄英……什麽的,我這也沒認真記。”趙大哥回答。

玄英真君,就是錦書說的那個紅繩求來的地方,可照她的說法,那這裏并不應該破落至此啊?

芩竹将布人從懷裏小心地放到肩上,轉眼去瞧麥子,後者和她對視一瞬,心領神會地走到趙大哥面前:“大哥,你不是說着旁邊還有什麽地方,咱們一起看了,節省時間早些回去。”

趙大哥覺得有理,可聽見芩竹要留在這裏又擔心,麥子又道:“她心細,非得上下都看看,沒事,咱們就在旁邊,喊一聲都聽見。”

說着,麥子便扯着趙大哥的手臂走了出去,拐去一邊的時候還給芩竹打了個眼色。

芩竹點頭,下一瞬商則現形,打了個響指,小簇的火苗便從指尖竄出,兩人一同去看那銅針。

這裏到底是矮一些,近一些就能看清神像心口的位置,那節突出的針尖上好像是有點血跡,發現這個,再順着向下看,還能看見神像上的手掌印夾着幾個血痕。

像是那小孩在從像上爬下來。

“我去拔。”商則沒等她說,踩着石座伸手握上銅針,猛地便拔了出來,他這一下太過輕松,自己都沒想到,因而也被這下力道帶得向下栽去,被芩竹在下方拉着手肘停住。

針在商則手中震了下,芩竹沒有看到,她好像聽見了別的聲音,“叮”的一聲,像是從針尖本該戳的位置蕩出一層水波,透過她們兩人,向四周蔓延。

心口的地方發出“咔嚓”兩聲,掉下了些石塊,中間混着個亮些的東西,芩竹松開商則,撿起一看,是個木頭人,半個手掌小,還有幾片碎紙落在地上。

商則知道她具體要在裏面找什麽,所以用那針尖将木人鑿出了個豁口,但怎麽看,這木人裏也沒有那個碎塊。

“難怪不響。”芩竹喃喃道。

忽然,麥子的聲音帶着慌亂響起,芩竹連忙跑去看,見側邊麥子扶着趙大哥踉跄着走來:“他暈倒了。”

正說着,本來暈倒的趙大哥又奇怪地醒了過來,揉着心口粗喘着道:“我怎麽這麽心慌呢……”他像是完全沒發現多了個可疑的男人,看見芩竹時擺擺手,想問問她找的怎麽樣了,眼神劃過去時卻猛地站直。

他這動靜太大,架着他的麥子差點被撞得趔趄,懵然望過去,聽見他聲音打顫,拉着麥子的肩膀去指往山下:“那……火?”

芩竹兩人沒有趙大哥高,站得也是靠後的位置,聞言趕緊向前小跑着眺望,商則先她們看到,擰眉肯定了他的說法:“村子着火了。”

黑漆漆的夜中,紛亂樹影下方,滔天的火光像是燒着三人的眼仁,疼痛,刺目。趙大哥語調奇怪地嚎叫了一聲,又像是沒有,接着連滾帶爬地朝山下奔去,芩竹和麥子也是同樣,耳邊盡是呼呼的風和胸膛的狂跳。

渺小的身影向下狂奔,身後的山急速扭曲,空中打下鵝毛,地面白雪層層疊加,破敗的觀消失不見。

“咳咳咳——”

姜绾又是被嗆醒的,不甚清醒的時候感覺自己在移動。她記得自己本來坐在桌邊和床上的兩人聊天,聊着聊着聞到股怪味,竟然睡着了?會有這麽困嗎?

又是那個熟悉的憋悶和令人恐懼的熾熱感,姜绾皺了皺眉又咳了兩下,眼前卻不是黑色,而是歪歪扭扭混着桌椅的紅,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醒醒!”有人在哭啊,這聲兒怎麽那麽像浔佩,她還會哭麽——等等,丹水村,這是……火!

姜绾猛地清醒,深深呼吸又被嗆到,趴着地面不住地咳嗽,浔佩給她順着後背,而她擡眼看向周圍。

自己本來趴着睡覺的桌子被看不出模樣的東西砸毀了,也一起燃着,她被浔佩拖到了床邊,三人此刻都在地面坐着,錦書在那人懷裏不省人事。

“燒了太久,出不去了,這個怎麽用。”浔佩扶着錦書,眼裏都是無措,看姜绾爬起來,從腿邊把那只剩下小半的血推給她。

“沒事沒事,別擔心,我來。”姜绾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硬着頭皮接下那碗血圍着她們淋了一圈,起始端接上,圓圈形成,那稀稀拉拉的血跡亮了一瞬,又重新暗下去,浔佩看在眼裏不敢出聲,見姜绾狠勁将那把不起眼的短劍插在圈裏,頓時血光便盛,連呼吸都順暢了幾分。

姜绾稍稍放松些,回憶着芩竹的樣子,甩出四張符跟着連在周邊,像一堵牆,她抽空看了眼身後的錦書,好像真的沒了一點生氣,又看着眼前的晃動的符紙,默默閉上眼。

山上到山下不算遠,三人跌跌撞撞跑下來,不到小半柱香,村子被大火吞噬,進去都成問題,趙大哥不管不顧往裏沖,邊咳邊大吼着:“起來啊!都醒醒——”

噼裏啪啦的聲音将他嘶啞的喊聲淹沒,他于是更加奔潰,朝着一個方向跑着。

麥子認得,那裏是他的家。

可那道奔跑的聲影忽然歪了下,接着整個人倏地浴火,但他依舊像沒有感知一般往前面跑,跑着喊着,嘴裏叫着已經不成形的音節,最後脫力倒下,他還在燒,就是好像因為什麽原因睡去了。

麥子見狀,下意識就要去扶,被芩竹一把扯回來。

芩竹看得見地上不再動彈的火堆,看得見麥子臉頰滾下來的眼淚,這會的她,滾滾濃煙吸入鼻腔,額頭眉心就像是嗆了水,泛起的酸意讓她控制不住的也想流淚,又被她像往常一般無知無覺地咽了下去,可那陣酸意沒有吞進肚子,反而撞進心口,砸得陣陣心酸。

她照例當做不存在,拉起麥子後便向着村長家跑。

院門早就燒垮了,一片火海中什麽都看不清,芩竹只想悶頭往進沖。而身邊的人突然出現的人則是更快,帶起一團冷火與那灼熱的火相對,護着芩竹和麥子進去。

“姜绾!”

門的位置被人踹出了個寬縫,芩竹探頭去看,裏面像是沒有人,商則看她的表情,身上包裹的冷火更大,而他這番做法,周邊的火勢也更大,芩竹發現了,直覺不太對,可商則沒事人一般,頂着渾身冷火把房間撞出了個大口。

房裏已經燒得不成樣子,有房梁砸下來,火苗燃到床上,芩竹在那邊多看了兩眼,發現了不對——那下面壓着個略高的東西。她連忙帶着人過去,從房梁和床架卡縫中間發現了縮成一團的三人。

三人被淡淡的光膜包裹着,喊了幾聲後終于有點反應,商則推開那房梁時,底下幾人還有點如夢初醒,迷糊得不知在哪,麥子率先背上錦書跑出去,芩竹則是拉起剩下兩個,直到跑去稍微寬敞的地方才敢喘息。

姜绾拉着芩竹和麥子不停嚎:“我還以為我要死了。”麥子就摟着她拍拍抱抱,繼續之前的話術,反正姜绾現在其實也只是缺個發洩的機會,她說什麽不重要。

幾個人抱團在村子的大路上,過了許久,兩邊的火勢似乎小了,身上冷了起來。

芩竹擡頭看,雪花飄了下來,地面燒焦的痕跡變得陳舊,被身下突然變厚的雪覆蓋,到後面寒風刺骨,火焰熄滅,黑夜寂靜,徹底還原成外人眼中燒毀的丹水村。

她們出來了。

可芩竹手中一直攥着的那個布人卻沒有絲毫動靜,她直起身,身邊也沒有商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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