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淚
商則呢……這話好像問不了別人。
芩竹站起來重新轉去村長的屋子,這裏已然是一片廢墟,焦黑的屋子被雪壓着,房,門都塌了,自己也沒法進去。
她又捧着那沒有聲息的布人搖搖,喊了聲他的名字再将布人湊在耳邊。
總不能,他還在那個過去的幻境裏面?芩竹這麽想着,并且已經開始思考怎麽才能重新回去。
“騙到你了。”耳邊的布人突然輕笑出聲,耷拉着的身子也再次有了控制,伸了個懶腰。
芩竹愣了下,将布人拿回到面前,問:“你一直在這裏面看着我?”
“是啊,你出來的時候都不等我。”商則開玩笑,仿佛往常的小打小鬧,可這次的情緒較之從前的情緒又不一樣。
布人的表情傳遞出來的有限,芩竹捧着他,手指在他光禿禿的腦袋上劃了劃,卻不是像往常那般随口來一句抱歉:“我有點不相信,剛才你怎麽了?”
任誰都想不到她會這麽說,芩竹是,商則也是。
他突然沒有聲音了,因為剛剛他的确撒了謊。他并沒有一直看着她,而是在将她們送出房間時又被拉去了那個滿是濃煙的地方,彼時應該是火勢最大的時候,所有村民都纏着他,廢了好大的勁。
但是那時候商則想的卻是不是眼前的麻煩,卻是另外一件事。
在下山去找姜绾的時候,他很想告訴芩竹,你在擔心,這就是擔心。
然後又想,芩竹會擔心他嗎?會的吧。他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比如從前芩竹一定會救他,比如這種情緒也一定會對自己産生,只不過就是時間快慢的問題。
他和芩竹重逢比姜绾遲,那麽有些感情最先輪不到他也是應該的。商則這般想着。
這幻境奇怪,被他打出去的力道可以全數返還在自己身上,他只能撐到整個丹水村恢複原狀,他才從幻境出去,為了少些操心,他一出來就化進布人裏,剛融合,就是聽到芩竹在叫他。
兩句哈哈過後,芩竹拿這個問題問他,他忽然就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難道要說我剛才被一堆人揍了,你幫我揍回去吧,不行,沒有面子——
“我受傷了,好疼……”
芩竹大約也能猜到,捧着他往院外走,低聲道:“連累你了,但我不知道靈體如何醫治,要不我帶你去姜绾的葫蘆裏養養。”
“不,我要和你待着。”
“好,”芩竹頓了頓,又說,“如果下次真有這樣的情況不用逞強,我會想別的辦法。靈體消散,我也救不了你。”
她的話不知道觸及到商則的什麽心思,布人又沒聲了,好一會,他從她手裏爬出來,攀上肩頭,窩在了靠近側頸的位置,安靜不動。
芩竹知道他聽見了,也不再啰嗦去和麥子等人彙合,攙着浔佩和她們往村外走着,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很輕的聲音:“能救的吧……”
聲音極淡,和落在肩頭的雪一樣。
那會李君帶她們來時是下午,這陣出村已經是入夜不知多久,姜绾還怕在村後看不到人,結果剛走到村子末尾,就被一個拿着火把猛然沖來的人吓了一大跳。
李君幾乎魔怔地跑來,然後站在她們面前手足無措,被浔佩實在看不下去,擡腿無力地踹了一腳,罵道:“幹什麽呢,找馬車來!”
“嗷嗷!”李君又一撒歡朝外跑去,邊跑邊吼着,“小姐出來了!趕緊過來!”
話音落下,村外緊跟着沖來一輛馬車,接着四面八方都有人舉着火把沖過來,陣仗太大,一時間中間的幾人都有些不敢亂動。
餘條從後面跑來,拿着狐裘從麥子背上将錦書裹住,小心翼翼端去馬車裏,“謝天謝地”念了無數便,浔佩也松開芩竹的手站直,招呼李君去喂藥。
那人早就準備好了,把一個錦盒交給浔佩,後者随口一句“幹得好”就上去把餘條趕了下來。
姜绾看着那豪華的馬車,羨慕之情無以言表,真想委婉地問一下有沒有她們的份,芩竹便已經開口了:“我們能坐嗎?車前面也行,她們很累了。”
那說都說了,姜绾也不掖着了,急道:“小麥姐姐在裏面幫錦書擋了大麻煩呢,都捎來了,總不能讓我們再腿兒着回去吧!”
她們跟這幫大戶人家的手下都是第一次打交道,麥子更不用說,她連之前坐馬車的情分都沒有,這時更不敢說什麽。若是錦書醒着,那她們肯定死皮賴臉上車,但現在……
實在是這個餘條長得不是很容易套近乎的樣子。
“說得什麽話,你們幫這麽大的忙,這些不是應該的嘛。”餘條說話快,盡管當下可能心情不錯,那語氣還是聽得急吼吼,不耐煩。
李君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笑道:“掌事那‘謝天謝地’是口頭禪,你們千萬別在意。後面還有輛馬車,我帶你們過去。”
“太好了……”“那小哥,有水或吃的嗎,餓了許久。”
“放心放心,管飽。”
離了餘條,幾人就稍稍活躍了些,鑽進車裏舒服地一路癱到石方縣裏,本想着在城中找個客棧住下,卻沒想到,李君駕着馬車直接進了李府,幾個人一覺睡起來下了車站原地半晌沒找着路,李君好笑地看了會才告訴她們,是錦書要留她們住下。
芩竹沒所謂,她已經快困瘋了——怎麽覺得一直都在熬大夜的路上。
反正李君帶路,她們就走,最後什麽也不管就睡到了第二日天大亮,還是浔佩趴在床頭把姜绾吓醒,才吵醒了整間屋子——也不是,芩竹翻了個身,繼續睡。
麥子迷瞪着眼,含糊道:“不用管她,等會把飯端來就醒了。”說完反應了下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對浔佩互瞪了一會,說:“你們這是不是要幾個人坐在大桌子上一起吃飯。”
“不是,我家小姐也還睡着,我只是無聊來找你們玩。”浔佩無辜道。
姜绾鞋都穿好了,聽她這麽說十分無語,上去要和她一決高下,浔佩終于惹到一個人,得逞就跑。麥子冷眼看着這一幕,忽然想起來,那倆似乎是同一個年齡的小屁孩,又看看芩竹,和她差不多大的還在睡覺,她也就重新躺了回去。
那倆人在外面玩鬧一會,麥子也睡醒了,只有芩竹還在床上紋絲不動,出于前幾日那件事情,麥子鬼祟地湊到她身邊探了探鼻息。
還好還好,有氣。
直起身後,麥子才驚覺這番作為似乎有些蠢,想着幸好沒人瞧見,一轉身,窗臺上趴着個布人。
麥子:……
她沒好氣地出去,剛好撞見姜绾和浔佩回來,手上還捧着個盒子。
“我們路上碰見餘掌事,他給的。”姜绾把那日在外面攔下餘條問話的事給麥子說了,打開盒子,裏面是張傳音符。
浔佩搭着姜绾的肩說:“餘條說了給秦姑娘送禮,肯定說到做到,他以為你們是想要這個,特地找老爺求的。”
麥子覺得那傳音符燙手,嘆道:“你們家這好意可真是配得上李家這名號……”
“哈,那是。”浔佩揚眉一甩馬尾,說完視線透過緊閉的窗看向裏面,疑惑道,“她還沒起啊?別是又咳……了吧。”
知道她說的玩笑話,兩人都只是笑,麥子搖頭,就先三人去吃飯了。
芩竹能依稀聽到她們說話,但大多數時間是在做夢,這個夢比過去那些仿佛泡在水裏的景象清晰得多,卻也摸不着頭腦。
夢裏有很多人,一眼望去都是淺淡的顏色,場面似乎在前不久見過,只是而今這氛圍,有些沉重。
她站在靠前的位置,說不清楚心中想法,不過她自己覺得,是沒有想法,就是按照別人的指示站在這裏,和其他人做同樣的動作。
後來回去了,她看見了商則。那人眼睛紅紅的,抱着幾把佩劍過來尋她,放下不說話,兩人一齊對着那些物件幹瞪眼。
“是不是我把鈴铛給你們,師兄他們就不會死了。”商則說。
“那些百姓就會死。”芩竹聽見自己說。
商則看着她,像是在她臉上尋找着什麽,芩竹坦然回視,四目相對,那人的眉頭皺了皺,最後默默離開了。
這之後應該又發生了些事情,但芩竹醒後,又忘記了。
而見她醒了,屋內聊天的幾個人又招呼她過去吃飯,關于那夢的事,便又不了了之。
錦書不在,可浔佩剛好在這,芩竹想起來那神像的事,便就問她,要去看看玄英真君該怎麽走。
浔佩聽錦書提過芩竹問她紅繩的事,這時候就以為她是也想去求一個,爽快道:“我直接帶你去。”
可我是想在那像裏挖東西,你跟着我多少有點不好動手。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芩竹推脫。
“那地方還挺難找的,要不這樣,我給你畫個圖。”浔佩說着,就起身去尋紙筆,坐到一邊時還問,你會不會求。
芩竹都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麽,只是點頭,聽那人回她“真的”,又連忙接上一句:“去那地方的人多嗎?”
問題問得快,浔佩也不再糾結上一句,思索道:“有點,但是我可以去找小姐把那處封了,讓你先進去。”
哇……
姜绾和麥子在旁邊聽得直咋舌,愣愣望着芩竹這看上去一身清高的人如何決斷。
“可以,多謝。”芩竹一本正經承了這個情。
姜绾默默點出一個大拇指,又記起來剛才的傳音符,遞給芩竹,複述一遍浔佩的話,說:“餘大哥這裏沒有線索,剩下一個就是陵南府那邊,要去嗎?”
芩竹咽下去一口早飯,乖乖喝着熱水,搖頭,說從神像那邊回來先去一趟寺廟,再做打算。然後在身上摸索一陣,掏出個那天在幻境裏拿到的木人放在外面。
這東西在懷裏硌了她一晚上,現在才想起來。
浔佩趴過來瞧了幾眼,一下覺得眼熟,又拿起來瞅着說:“我好像在哪見過這玩意,等小姐醒後,我去問問她。”
這麽巧?
“是啊,兩個呢。”浔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