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9 章 前塵夢

前塵夢

清風從窗外吹進,打散垂落在旁的紗簾,吹得院外黃葉沙沙作響,些許幾個掉在地上,剛好被一人輕快的步伐踩過,發出“咔嚓”的脆響。

窗旁一身素淨白衣的女子睜開眼,抵在額角的手指松開了些,揉了揉,轉眼便見一個紅衣少年快步跑來,撐着窗框的手微微用力,整個人輕巧的躍了進來,再轉個圈,拉着凳子坐在女子身邊。

“芩竹!”

商則的頭發長了許多,猛一坐下馬尾辮滑到臉側,又讓他甩了回去,轉來笑着喚道,一直背着的手飛快伸出送到芩竹面前:“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芩竹低頭看,是一盞蓮花燈。

她不由得看了眼窗外,紅日當空,亮堂得很。

商則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将燈放在一邊,說:“中秋那日本該下山去燈會玩玩的,可是……總之呢,這是補償。”

芩竹伸手撥弄着花燈的花瓣,說:“燈會我去過,沒什麽值得補償的。”

“欸!”商則搖搖手指,話裏帶遺憾,“那是因為我不在,要是我帶你去,一定讓你玩得盡興。”

“……很自信。”

芩竹沒什麽好評價的,聽他說完就端着那花燈放在了後面的櫃子上,沉默一瞬,轉過身看着在桌邊寫寫畫畫的人。

走近一看,那人認真地畫着小人,半個桌寬的白紙上,一堆潦草小人擠在紙的一角,越到後面,筆觸越淩亂,原是那筆上的墨已經幹了。

她走過去坐好,兩指彈了下商則握着的筆,将旁邊的墨拉過來,說:“毛都岔開了。”

商則手抖了下,紙上劃了一道更加難以入眼的線,芩竹看在眼裏,又道:“握筆無力。”

随即忽然問:“師兄去後,是不是沒人教你識字寫字了?”

“嗯……”商則的手緊了緊,擡眼小心地瞄着芩竹,看她沒什麽意外的接手了教學的任務,讨好地笑笑。

芩竹把商則畫了一半的紙挪到他面前,揚了揚下巴:“寫名字,多寫幾遍。”

她想着另外的事情,說完這一句就走了神,結果僅過三息後就聽商則在叫她。

扭頭乍一看,寫了大半張紙,看着工整,待她将紙拿過來才發現不對。

“我讓你寫自己的名字,寫我的做什麽。”芩竹将紙翻過,示意他繼續,又轉頭從身邊的櫃子上拿來一本書翻開,再去看時,紙上已經有了幾個不算漂亮的“商則”二字。

只能說是能看,但和寫得不錯還差得遠。

可剛才那面紙上寫得名字就挺不錯啊,難道是因為她名字簡單?

芩竹的思緒一閃而過,給他提點一番,便按着人抄書。商則也很耐心,趴在旁邊悶着頭寫。

她看着商則,之前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這一次她幹脆說了:“我過幾日要下山一趟,你在這好好待着。”

商則猛地擡頭:“我不去嗎?”

“師父說你只有一魂在世,我是要去找你剩下的魂魄。”芩竹說。

“我……”商則似有話要說,芩竹等着他問話,不想那人出口卻是問書法上的問題。

幾個問題講完,商則才道:“那你路上小心,有什麽要帶的?”

“應該沒什麽,此番我和大長老的弟子同去,有東西他會準備。”芩竹不甚在意地說。

商則愣了下,靜靜點頭,又聽芩竹問他的生辰,他打了個磕巴,說:“正寧二年,七月初一。”

芩竹提筆記下,繼續問:“具體什麽時間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是這麽給師父說的?”

商則揉揉耳朵,低下頭:“他自己算出來的,說是天剛蒙蒙亮那會。”

芩竹默默記下,拿着紙起身,商則想要跟上,遲疑一下,又坐了回去。

計劃出發的日子在兩日後,商則雖是沒有表現出來,但芩竹心裏門清,這家夥就是想跟着一起。

她沒有遂了商則的心意,就是不點破他的心思,這幾天把商則壓在山頭教他安分寫字。

臨出發前的那晚上,商則按耐不住了,上房揭瓦,以吸引芩竹的注意。

彼時,芩竹正在屋裏收拾衣物,忽覺頭頂絲絲漏風,擡頭一看,瓦沒了,商則的腦袋從那一小方夜空裏探出來,朝她咧嘴笑了下。

芩竹:……

“下來。”

“哦,好,”商則遵命,繼續扣瓦。

芩竹把疊好的衣服放在包裏,頭也不擡:“放好,走大門。”

房上叮叮當當的動靜一頓,接着聲音更加快速,額頭的風沒了,芩竹餘光能看到窗外躍下一道黑影,緊接着房門被敲響。

得到芩竹的同意,商則才擠着門縫挪進來,看見桌上擺放的包袱後,目光沉了沉,慢步走過去跨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下巴擱在手臂上,也不說話,看着芩竹忙活。

半晌,芩竹以為他就要這麽閑下去的時候,那人開口了:“多久回來啊?”

“聽師父說困着你魂魄的東西就在陵南,漫無目的地找,快則一年,慢則……”芩竹想了想,道,“也沒法再慢了,一年之後,找不着你就死了。”

“那既然如此,為何還不放我出去跟着一同去找,好歹無憾了。”商則納悶。

芩竹轉到床頭翻出了個布袋,颠了兩下又回來放在桌上,回答:“師父說你身上有些奇怪之處,怕再像那日一般發狂我們治不住你。”

想到中秋那日的情形,商則也是愧疚,閉上嘴,芩竹瞄他一眼,又看一眼窗外,說:“天色不早了,休息去吧。”

“不,我馬上就要見不到你了,我舍不得你。”商則幹巴巴道。

芩竹打結的動作慢下來,沒說話,也沒再趕他,忙完了這些就随便找了本書來,坐在窗邊翻看。

餘光能看到搖曳的燭火後面有抹紅衣,視線灼熱地投射過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書本上的字芩竹都認識,這時候卻一行回看了好幾遍才将它與前文連成一個故事。

時間和燈芯旁滑落的蠟油一樣流過,漸漸堆了一小臺。

芩竹一頁都還沒翻過。

這時,商則忽然道:“是師父讓你去找我的殘魂嗎?”

“不是。”

“芩竹,此去歸期難測……我生辰那日不太好也沒人陪我祝過,明年也不知我還有沒命能活,我,現在我能邀請你嗎?”

芩竹從書頁間擡起頭來,商則望着她,眼裏是漂亮的燭火。

她開口遲疑:“我怎麽給你過?而且現下都過了七月初一。”

“無妨,你看外面月色多美,咱們一起去逛逛。”商則說着便起身過來,笑着向她伸來手。

面前攤開的手堅定,看到芩竹怔愣時,幹脆直接攥上她的手腕,将人輕帶了起來,一路牽出了房間。

門一開,風揚起,帶起一片淡藍熒光的花,仿佛一朵朵蒲公英,随風飄蕩去。

芩竹撫開眼前飄來的花瓣,放眼望去,房間的大片山頭盡是淡藍的小花,置身其中,就像是在放光的海水中起伏。

天邊圓月當空,下有無數飛花做伴,空蕩黑沉的山崖也顯得不那麽寂寞。

此時芩竹也說不清,是這些花的功勞,還是身邊商則的原因。

芩竹伸了個懶腰,撈來送到手邊的花瓣,徑直走向前面的亭子,說:“原來你在山上這兩日,不好好練字,做了這些。”

地上的花她認識,正是後山獨有的月瑩草,也不知道那些個長老要是知道後山禿了一片,會作何感想。

她表情動作平淡,并不以這東西感到驚喜開心,商則早就有所準備,當下也适應良好:“為你踐行,想不出送些什麽,只能費點力氣了。”

他坐在石桌上,還扭頭開玩笑道:“怎麽樣,喜不喜歡?”

芩竹嗓子眼裏那句尋常答案都已經要脫出了,又被商則急聲打斷:“說你此刻的感覺。”

“……”芩竹掀起眼皮,環看四周,末了中肯評價,“好看。”

“那就行。”

他們在亭子裏坐了很久,但奇怪的是,芩竹沒有多困,竟然奇跡般的真在看着月亮,最後還是商則提出該睡了,她才想到時間很晚這件事。

到了房門前,她被叫住,商則問她,大長老的那個弟子叫什麽名字。

“林時樂。”

林時樂和江雲初是同一批入門的弟子,他家境優渥,才學兼備,和芩竹這邊被撿來的小白菜不一樣,是自己從家裏一步步登上的山門。拜入玄英頂那日,後山高塔金光大盛,大殿鐘聲不斷,都道這林時樂定是命中不凡。

明夷此番派他們二人一起行動,還特意說明原因:時樂身帶靈光,有大氣運,這一路能少些麻煩。

可這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和雲初師兄他們些大師兄嚴謹溫柔的性子比起來,卻多少顯得過于活潑了些。

芩竹剛出自己山門,就見一輛寬敞馬車停在那,後面還拉了些一車東西,一個同樣白衣佩劍的男人斜靠在車旁,百無聊賴地踢着腳下的石子。

見她出來,擡手招呼一下,上前道:“經常聽小師妹的名字,奈何這些日子在外面辦事沒來得及碰面,這一見,果然出塵脫俗。”

芩竹朝他拱手:“師兄也是一表人才。”

商則肩上的包袱被林時樂接過去,他退到一邊看着兩人的互動,見芩竹說完那位師兄便爽朗一笑,又是一頓誇贊,再引着她往馬車那走。

其實兩人中全是林時樂的笑聲,和芩竹禮貌的回答,但在商則聽來,就是他們勾肩搭背有說有笑。

甚好!芩竹就該所有人都喜歡!商則磨了磨牙。

同行的還有位生人,估計是車夫,師兄師妹直接鑽進車廂裏,就這樣還能依稀聽見些笑鬧聲。

馬車啓動,商則跟着慢慢走,期待着能聽到什麽。

五步,七步……

馬車越來越遠,商則只能加快腳步,眼巴巴望着那窗簾上搖晃的金穗。

不知行了多遠,車簾扇動,有只細長的手掀開簾子,商則眼神一亮,跑跳兩步,見那滑落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接着就是芩竹探出頭來。

本是面若冰霜,可那雙黑洞洞的眼在看到他時忽然眯了下,商則立馬展開笑臉,伸着胳膊揮手。

芩竹不知怎的,不自覺地跟着搖搖手指,揚聲道:“回去吧。”

視線中,那抹紅衣越來越遠,逐漸被山路遮蓋。

芩竹縮回車廂,抱手靠在車上,餘光感覺林時樂好整以暇看着她,她面上奇怪,便問,怎麽了。

“明夷長老說那身含異樣的小弟子就是他吧,雖不在山中,但二長老的幾個徒弟被人揍的事情我可是有耳聞。”林時樂笑道。

“那幾個弟子出言不遜,商則因此打架都是不對,罰也罰過了。”芩竹淡淡道。

林時樂仰着脖子“嗷”了一嗓子,點點頭,說:“咱們往西,要先過了這村,路程還長,師妹可以先休息。”

說罷,就鑽出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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