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0 章 前塵夢

前塵夢

陵南說大不大,但芩竹要找的東西何其神秘,連是什麽都不知道,就算聽明夷的有個大氣運者坐鎮,也還是在外逛了小半年。

好在不論是芩竹還是林時樂,都不嫌這趟差事麻煩,兩人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一邊找,一邊和玄英頂傳信,沒事還能幫山裏幹點斬妖除魔這些份內的小事。

就是有一點,芩竹這路上,走得越來越不得勁了。

她不是沒有下山這麽久過,幼時有一次曾和江雲初他們去過一趟極北嚴寒之地,是為拜會一位高人,做什麽的忘了,只記得那一趟路程更加艱難,同行的小弟子都有些受不了。

可那時的她都沒有這般奇怪的感覺,就像是缺了點東西,那東西不大,但足以讓她感受到。

“小師妹?累了?”林時樂的聲音打進耳朵。

這位師兄一天到晚快活得緊,走到哪都能找人聊上兩句,剛才在這酒樓裏吃飯,就下去添酒的功夫,便又和不知哪個姑娘小夥聊了半晌。

“不累,勞煩師兄了。”芩竹接過林時樂手中的酒壺。

她摩挲兩下打開蓋子,聞見酒香的那一刻,忽然記起來這酒壺的來歷,還是商則找人做的,按他說的,丢了還能找回來,說上頭刻了她的名字。

可之後拿到,兩人抱着酒壺對着燈找了半宿,都沒見到和芩竹有關的東西。

還記得當時商則的表情,好像打翻了調味盒。

芩竹想着,喝了口酒。

“唉,師兄我也算是健談,怎麽偏偏跟你聊不到三句。”林時樂說着,搖頭嘆息。

芩竹平靜道:“師兄,已經三句了。”

餐桌上又傳來一聲嘆息,表示禮貌,芩竹擡眼看過去。

“其實半年前我下山時見過你和那小兄弟,那會他剛上山,遠瞅着他嘴就沒停過,之前我就還以為你們二人都是樂得聊天之人,可後來這面,一個比一個話少。”

林時樂磕着瓜子,随意在手邊堆着瓜子皮,說:“那兄弟就不說了,只一面,我總覺着他不太搭理我,你嘛——”

瓜子在他手指間翻了一圈,芩竹面無表情聽那人伸着食指控訴她:“除了吃就是睡,每日能主動和我說句話就是燒高香了!”

芩竹:……

她頭一次被這麽形容,認真想來發現的确沒錯,緩緩回答:“師兄誇張了點,而且這麽說的話,其實師兄和我也沒什麽區別,就是多了搭話這一點。”

無非一個是豬,一個是能說話的豬。

林時樂愣了愣,哈哈大笑:“看你這副模樣,我還以為你不懂這些言外之意呢,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會回嘴。”

芩竹:我長的很像傻子嗎?

不過林時樂仔細瞧着她,倒真沒半點生氣的樣子,感覺理他這句都是出于禮貌的給他捧哏。

他也不在打趣,在餐桌上挑挑揀揀,送進嘴裏一塊肥瘦相間的肉,細細品嘗一番,才道:“咱在這紫竹鎮也呆了大半月了,再留兩日,便走吧。”

六月火雲散,蟬聲鳴樹梢。

芩竹和林時樂走出酒樓,結伴向客棧走去,路過告示板,林時樂忽然興起從人群中擠過去看熱鬧。

紫竹鎮民風淳樸,鮮有作奸犯科之事,因此這板上貼的無非就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這樣,還是讓林時樂從中翻出了個差事。

他把那紙從板上扯下來高舉着轉到芩竹面前,說:“劉家懸賞千兩尋找大夫,給他小兒子治病,咱也去瞧瞧?”

劉家家主劉其,是個商人,年輕時在大肅和東越間販些東西,後又于西域互通往來,發了家,晚年定居陵南,正妻幾年前才生下一個小兒子,一家人捧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芩竹兩人進了鎮子那日就聽說了這小少爺受驚高熱的事,多少時日過去,竟然還沒有好?

她如實問了。

林時樂把手裏的告示展開,道:“先去看看,若是無事再走便是。”

他完全是閑的無聊,明明兩人醫術平平,還是要攬這檔子事,芩竹也是無所謂,真跟着他去了。

這一問還真是,劉家守門的一見他們二人手上的東西,二話不說沖進去,大喊着:“又來大夫啦!”

林時樂微笑的表情顯出一絲裂痕,紙遮着嘴角對芩竹道:“壞了,看來劉小少爺的病很是棘手,恐怕搞不定啊……”

芩竹:“嗯。”

林時樂:……

還不等林時樂拽着芩竹溜走,裏面就走出個顫顫巍巍卻步伐極快的男人:“快請進!”

兩人無法,只得進去,得知來人是管家灰伯,什麽也沒問,就先說了他們家小少爺的症狀。

“小少爺高熱不止,昏睡多日了,之前有大夫來看過,症狀緩解不少,也能下床吃些東西,可這兩日又成了這樣,還不斷發癔症……”灰伯領着兩人快步向後院走,說得直喘氣,說到這裏咽了口唾沫。

林時樂忙道:“您慢些說。”

“慢不得啊,”灰伯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小少爺睡着了還好些,醒着就驚恐萬分,在房裏拐角縮着,要不就大喊大叫,老爺都無法近身,藥自然喂不進去,昨日實在沒勁了,直接昏了過去,才能喂些糖水。”

“這般嚴重……”林時樂有些犯愁。

灰伯看到他的表情,說:“公子也別有負擔,我家老爺不會為難人,只求盡心盡力。”

這話實在誠心,林時樂正色拱手:“放心。”

說話間,後院也到了,又繞過一段回廊綠湖,在一處幽靜果林中,發現了個孤零零的小院。

正是小少爺劉碩的居所。

不等兩人發問,灰伯直接解惑:“前段時間有大夫來看,提議将少爺安置在清幽無人打擾的地方,老爺這才派人将這處打掃出來。”

三人繼續向前,芩竹剛踏進林中,就感覺到四處埋伏的暗衛,于是放松身體,慢慢走在最後。

靠近院牆,便能聽到裏面些許談話聲,灰伯敲門進去,就有一男一女的中年人起身迎接。

是劉其和她夫人。

林時樂禮貌行禮,芩竹照做,劉其知道灰伯已經告訴了兩人劉碩的病症,憔悴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将人領去房間。

院裏的樹都被砍掉,芩竹多看了兩眼,劉其注意到,苦笑說:“樹影夜晚映在窗上,碩兒害怕。”

終于到了劉碩的房間,默契般的,幾人都沒有推開房門,只是從窗上的一個小孔望着裏面的情形。

窗子對床,剛好能看到床上的一團被子,房中亂成一團,桌椅躺倒,有花枝散落一地,能看到是有人匆匆收走了碎裂在地的花瓶殘片。

那床上的被子……大概也是劉碩裹着被子縮成的團吧。

“喂了糖水有了力氣,便又見不得人了,把自己悶在裏面。”劉夫人說得艱難,到後面哀嘆着帶了點啜泣,“就只能放些糕點送進窗裏,他餓得受不住了晚上會伸手來拿……我們碩兒,何時受過這種罪啊……”

芩竹站在一邊,她覺得這事林時樂能解決,便也沒去看窗上的洞,聽劉夫人的話,怕自讨沒趣,也沒開口,繼續降低存在感。

林時樂則是安慰道:“那便好,只要他餓了還會找吃的,說明還能救。”

劉夫人愣了下,和劉其對看一眼,兩人驚喜道:“當真!”

“當真……也不完全,我要先去看一眼情況。”林時樂說,然後就那麽大喇喇地推門進去了。

一時間芩竹便暴露在那夫妻兩面前,對面顯然想讓她說些什麽,她領了那兩道期待的眼神,鄭重點頭附和:“嗯。”

門外安靜一瞬後,劉其夫婦就扒在窗口看房內的景象。

想象中的叫喊沒有來,林時樂在劉碩床前站了一會,不知做了什麽,又跑出來将芩竹拽了進去。

後者本來靠在旁邊發呆,一下子被扯到劉碩面前,聽她的好師兄道:“給他把把脈。”

芩竹照做,不忘問他:“什麽情況?”

這孩子八九歲大,臉色蠟黃,眼下青黑,原本清秀的相貌在此刻也不複存在了。

“他還是會怕,我就趁沒人發現,給他打暈了,你看看怎麽回事。”林時樂臉不紅心不跳,全然不在乎劉家夫婦聽得一清二楚。

“沒什麽大礙,就是脾胃虛弱,氣血不足,”芩竹邊說邊将劉碩的身子往床裏面挪了挪,給他蓋好被子,扭頭給林時樂道,“師兄應該也知道,小少爺的病症不在身。”

林時樂笑道:“我自然知道,但我醫術不如你,還是得問問才安心。”

他留下這一句就走房門,芩竹替劉碩掖了掖被角,退開時,見枕頭下露出一截流蘇,想來是什麽玉佩之類的貼身物件,怕這孩子醒後不留神給打碎了。

于是就小心擡起枕頭,想把東西拿出來放在床裏側。

然而這麽一看,那才不是玉牌,而是個金玉相融的物件,上刻這個威風凜凜的獸樣,不消多看就知道,是個護身佩。

那就更不敢離了身,芩竹就把那金玉佩從枕下換走,放在劉碩懷裏。

脫手的那瞬間,忽然眼前一暗,像是個馬車的車窗,車簾外是昏暗的夜色和村莊,有一白影疾馳而來。

芩竹渾身一震,向後踉跄兩步穩住心神,晃了晃腦袋再睜眼,還是劉碩的屋子沒錯。

屋外林時樂疑惑看進來叫她,芩竹回憶着剛才的情形,應聲走出,默默聽着外面幾人的對話。

“你是說,碩兒被……髒東西纏上了?可,可之前我們請了道士做法,都說無礙。”劉夫人急道,又讓劉其攬着拍拍身子安撫下來。

林時樂點頭:“具體是什麽就連我也看不出來,但——”

“因為他沒有被纏住,可能只是受了驚吓,魂魄不穩所致。”芩竹突兀打斷了他的話。

林時樂愣了下,反應過來叉着腰伸手指了下芩竹的腦袋,把她點的身子一歪,莫名其妙看過去。

“怎麽說?”他問。

“不太好說,但肯定沒有,小少爺身上金玉佩替他擋了一擊,可那髒東西也因此顯形與他正面對上,這才入了心,吓成這樣。”芩竹道。

林時樂聽着她的陳述,摸着下巴思考,劉家夫婦也說:“怪不得呢,那腰佩碩兒從小戴到大從不離身,這次卻又是砸又是扔,可真要拿走他又不願意,真真叫人勞心……”

情況清楚,事情就好解決得多,林時樂笑道:“今日不早,等會我小師妹會開個補身子的藥方,勞煩老爺和夫人準備些藥材,待明日一早我帶着東西來幫少爺‘診治’。”

劉家夫婦聽到有希望,還說什麽?一切都依着林時樂,明明太陽都在還一側懸着,嘴上卻說着“公子好生休息”,将人送出了宅子,留下芩竹一個還在給灰伯開方子。

明明就是個尋常方子,非要把她留在這,也不知道又去哪裏玩耍了。

想着過兩日要離開,芩竹也不着急回去了,在鎮上随意逛着,到了天黑才趕着人家要關門的時候回來,匆匆上樓回屋。

推門的瞬間,芩竹卻聽到房中有一抹異樣聲音,緊接着,拳風陡然襲來,直逼面門。

她側身一避,雙手架着襲擊的拳頭格開,反身一踹,被對面擋下。

這一下,兩人都進了屋,房門被什麽關上,屋內立刻黑暗,只有窗外月光在地面投下一塊冷光。

有一人立在牆根的陰影處,看不清形貌,但看動作,似乎是在揉着手腕。

不知怎的,芩竹忽然覺得這動作熟悉。

“誰?”

那人不應,反迅速攻來,芩竹從身側勾起一個矮凳向來人砸去,再被擊開,兩人交手。

對面之人約莫比她高半個頭,壓來時能整個罩住她的身子,近身過招才發現,這人戴着面具。

奇怪……裝扮詭異,卻并無殺意,甚至,芩竹還敏銳地聽到了兩聲輕笑。

一個在她心裏已經模糊的身影猛地浮現在腦海,這下,眼前這個隐在暗處的人影也奇跡般地清晰起來。

她手上動作變得迅猛,化掌為刀,掌掌帶風直擊那人頭首。

對面逐漸落在下風,又不願去躲,芩竹直直将他逼近窗臺,月光溫潤,面具下的那雙眼清亮,裏面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她。

那人生受了她一掌,上半身靠窗上,空了半截身子就要栽下去,芩竹立刻收手攥着他的領子将人拽回來,同時一把摘了他的面具。

只看面具下的人勾唇一笑,忽然握着她的手腕向旁邊一拉,接着矮身閃走,芩竹一只手腕受制于他,一只手拿着面具,便也沒動,任由他反扣着自己的手在後腰,整個人貼上來。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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