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病弱白月光(三)
殷雪重的呼吸熾熱,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打在青寧的頸窩處。
青寧低頭看向殷雪重,只能看到殷雪重毛茸茸的頭頂。
青寧本也算高挑,只是殷雪重身量更高,小時還可以仗着年齡比他大的優勢俯視于他,現在已不得不擡首才能與殷雪重對視。
這個視角,也算是新奇。
青寧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殷雪重的頭發,緞子似的,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殷雪重這般痛苦的模樣。她本性冷淡,萬事不過心,但唯獨好奇心有些旺盛,若非好奇心驅使,她也不會刻意接近殷雪重。
相互利用的關系,如今竟也有了幾分真心。
青寧垂下眸子,她的瞳孔極黑,邊緣帶着一圈幽藍色的暈,像是從寒潭中瀝出的漆黑玉石,猶帶着清冷的霜。
她的神色并不明朗,撫摸殷雪重頭發的手也逐漸由安撫變成了漫不經心地揣度,像是貓科動物動手前最後的仁慈。
她一開始在殷雪重面前的人設也是“溫柔白月光”,只是他實在敏銳,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僞裝。
一來二去,青寧也懶得再在他面前費心費力地扮演什麽勞什子白月光,索性露出了本性。
殷雪重對青寧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恍若未覺,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悶悶的。
青寧的神色由晦暗轉為清澈,她看着殷雪重,聲音冷淡,人亦冷淡。
“又疼了?”
殷雪重悶悶地“嗯”了一聲,疼,但是能忍。不過在青寧面前,他不必忍。
故作此姿态倒不如說放縱誇大的成分更多,畢竟在遇到青寧之前,這樣甚至更甚的疼痛,他已經忍耐了不知多少年。
青寧向來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若是他不抛出餌料,那便永遠也無法捕獲到青寧的關注。
殷雪重不提出要求,于是青寧便只是扶着他,她尊重每個人的意願,也并不是什麽體貼的人。
只是……
她環視四周,殷雪重已許久并未如此了,青寧并不認為這是巧合,但自戀如她亦不會将殷雪重的頭疼歸咎到她的身上。
畢竟他倆狼狽為奸的開始便是她需要樹立她的溫柔白月光人設,而殷雪重則是只有靠近她身上無時無刻将他撕扯成無數碎片的痛楚才能稍作緩解。
唯一的不同便是——
青寧看向與玉石堆砌的房子中十分不符合的雷池,雷池中劫雷游龍般猙獰地游走,藍阗花在其中水草般搖擺,柔柔地發着幽光。
她伸出手,雷池中的劫雷便乖順地平靜下來,部分逸散的細小雷電彙成雷球将一朵藍阗花溫柔包裹,簇擁着飛到了她的面前。
青寧接下這朵藍阗之時,雷電徹底沒入藍阗,化作花瓣上細密又精致的紋路。
藍阗被她綁在殷雪重不斷抖動的束發帶上,殷雪重安靜地看着她的動作,不發一言,只有濕漉漉的睫毛和通紅的眼尾昭示着他如今并不輕松。
不出意外,束發帶的主人亦随着她的動作一抖,他悶哼一聲。
破案了。
“走嗎?”青寧雖是詢問的語氣,動作卻不容置疑,她拉着殷雪重向外走去。
殷雪重卻一動不動地釘在原地,他站直身來,青寧便只能仰視,只是有碎發遮擋,看不清殷雪重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執拗地搖頭。
沒有拉動,青寧停了下來,她的神色依舊淡漠,她看着殷雪重,視線如同冰雪浸透骨髓,将眼前人看了個透。
“不走嗎?”
殷雪重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他迎着青寧的目光,試探:“下次……”
這便是願意先離開的意思,青寧轉過身去。
殷雪重周身的氣息頓時萎靡下來,青寧都可以想見,若是殷雪重此時是妖化模樣,尾巴與耳朵定是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只是她萬事不過心,實在少有人或物能讓她産生情緒波動,殷雪重便以為她不喜他的妖化模樣,只在她面前顯示出人身。
青寧并不喜對他人剖解自己的所思所想,亦不認為有解釋的必要,誤會便一直延續到如今。
如今想來,竟有點可惜。
只是這一點點可惜并不足夠構成她專門解釋的動機,于是她只是頓了頓。
“我不喜背諾。”
何止是不喜,簡直到了近乎準則的地步,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守着所謂的虛假婚約這麽多年。
若江筠寒安分守己,她也不介意這則婚約存在,畢竟誰都知道這份婚約有名無實。
亦或者說,不過是重光真人閉關後加強青寧與宗門聯系的一份保障。
只是江筠寒既如此不安分,她便只有隐瞞一些東西讓江筠寒逼迫她迫于無奈解除這份婚約了。
殷雪重知道青寧對于守諾的偏執,只是沒有得到一個既定的答案總是不安,他擡起頭來,眉心的紅紋如同火焰盛放,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上揚的嘴角,故作忐忑以得寸進尺。
“那退婚……”
青寧是不會在意他聽到與喬林秋的談話這種小事的,與其遮遮掩掩,不如主動出擊,他若是不問,青寧永遠也不會主動提及此事。
青寧對殷雪重向來縱容,此時亦然。
“聽喬林秋的安排。”
喬林秋知道青寧對承諾的看重,斷不會敷衍亦或是耍手段拖延。
殷雪重于是飄飄然起來,這種高興甚至壓過了身上将他撕裂成無數片的疼痛。
青寧看着殷雪重高興的樣子,心想:實在是一團孩子氣。
她看着殷雪重滿頭細密的汗水,伸出手将他束發帶上綁着的藍阗解開,揮了揮手,藍阗便又回到了雷池,恢複成之前未摘下的樣子。
“現在不疼了?”
殷雪重的眼尾愈發紅了,他的睫羽濕漉漉,擡起眼來,可憐巴巴:“疼。”
青寧無所謂疼與不疼,她并不享受疼痛,只是疼痛同樣讓人清醒,殷雪重此時是誇大的成分居多還是貨真價實的疼痛青寧懶得去分辨。
她向前一步,雷池內肆虐的雷電徹底蟄伏。
青寧轉過身看向擦汗的殷雪重,殷雪重嗜血也喜潔,出汗後渾身黏糊糊的感覺實在不好,他又給自己施了個除塵訣。
“要我背你嗎?”青寧想起小時候的殷雪重,不由得出聲逗弄。
果不其然,殷雪重的臉肉眼可見地一寸寸紅了起來,在他要冒煙前青寧又一句話拯救了他,“開玩笑的。”
殷雪重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失落亦湧上心頭,青寧眼中他始終是那個不成熟的需要看顧的小妖,而不是與她對等的、已經成熟的“大人”。
每當意識到這件事,殷雪重就無比嫉妒江筠寒,殺意如同螞蟻細細密密地湧出。
“殷雪重。”
洶湧的殺意一瞬間平息,殷雪重斂下殺意,再看向青寧時又是一副無害的模樣。
“寧寧。”
寧寧不懂愛情,但同樣也沒有親情友情的概念,能讓她情緒有所波動的、能讓她一時興起逗弄的,只有他。
“去找溫師姐。”
殷雪重深知青寧不會幹涉任何人的決定,她雖身處人群,卻始終抽離,此時強硬提出離開劍冢已是破例,若是他不作任何表示,只怕下次他死在她面前她亦不會有任何波動。
“溫照夜?雲水峰?”這個名字陌生又熟悉。
無他,青寧這些年實在沒有去醫峰的理由,并非是她沒有受傷,而是在她受傷之後,狀态會迅速恢複到最佳狀态,下次再面對同樣的力量,她亦不會有任何損傷。
正如一開始的劫雷,又如一開始的劍冢。
初始時青寧并不知曉自己的實力,由被當時第一大宗長老一眼相中收為親傳的天之驕子,到修為不得寸進日日被劫雷劈打的天棄之女之間的差距何其巨大,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怕是都要在這巨大的落差中跌得粉身碎骨,但青寧卻依舊沒有絲毫波動。
他人對她的态度變化引起的好奇波動都遠遠甚過她本身的失落。
再到之後,這些人一成不變的拜高踩低再無法引起她的興趣,青寧便以時時劈在她頭頂的劫雷為由提議搬到劍冢。
左不會有什麽損失,還能減少宗門紛争,喬林秋自然欣然同意。
再之後就是劍冢中的劍莫名看她不順眼,主動與她單方面切磋,劍冢變成雷冢,以及……
青寧看向殷雪重霸道又忐忑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視線下,這只手委屈巴巴地退而求其次,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尾指。
遇到殷雪重。
劍冢深處無比空曠,但不論是青寧還是殷雪重都知道,并非如此,至少之前不是如此。
劍冢深處無人可近,即使是宗主,并非不欲,而是不能。
八大上古神器此處便有四件,其威懾,連所謂大能也只能俯首。
在青寧和殷雪重踏出劫雷籠罩範圍的剎那,空氣開始震蕩,金屬震蕩的铿锵之聲在空氣中凝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青寧回頭望去,殷雪重眉心的紅紋仿若要滴出血來,她從未遇到過這些劍如此激動的時候。
只是她分寸感極強,只要不影響到她,她便不會做出任何幹預,若殷雪重願意告訴她她自會知道,若不想告訴她,她也沒這個閑心去探究。
“安靜。”
她的聲音并不響亮,只是普通的低語,帶着化雪的清冷,卻将劍冢中所有劍的躁動與雷鳴徹底壓下。
劍冢中的劍再次想起了數次想要劍多勢衆奮起卻被眼前這個女人追着打的恐懼。
于是不過瞬間,劍靜風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