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四)
執法堂。
執法堂堂主本已閉關,奈何青寧之事使喬林秋堅定了整頓執法堂乃至浮光宗的心,于是閉關的堂主被迫出關,從上到下整頓執法堂。
他本性刻板守舊不容徇私,不然也不會坐上執法堂堂主的位子,只是年歲漸大,人也逐漸被磨平了銳氣。
執什麽法?不如修煉。
操什麽心?不如茍命。
此次處罰相關人員實在位高權重,雖已得喬林秋允準,其他人也下不了手,便只能由他這個堂主戰戰兢兢愛崗敬業。
“真、真的要打?”堂主再三确認。
“打?為什麽不打?”
溫照夜抱胸冷笑,再好脾氣的人見到病患如此折騰自己都會暴躁起來,更何況喬林秋昨日剛被喬暮雪氣得吐血,經她治了一夜才勉強恢複,如今又要受五十魂鞭,她面色慘白到冷肅,說出口的話也格外冷漠。
“打死了算我的,浮光宗宗主之名有多少人盯着呢,若沒人想當,我來當。到時候枯骨浮光合并,就叫浮骨吧,浮的是你們宗主的累累白骨,多好聽啊,別人看到聽到了就能想到我們宗主,又怎麽不算名垂青史呢?”
喬林秋有些無奈:“照夜,別胡鬧。”
溫照夜是真的想罵人了。
喬林秋知此時勸架無異于火上澆油,他嘆口氣,又看向執法堂堂主:“不用顧忌我,別人怎麽罰,便怎麽罰吧,我身為宗主、父親、師尊,便由我先來。”
堂主已經是個浮光宗的老人了,末法時代飛升無望,他送走了喬林秋的師尊,又看着喬林秋由意氣風發變成這樣萎靡的模樣,如今他也即将壽盡,突然體會到了命運的無奈。
堂主嘆了口氣,他已許久未拿起魂鞭了,竟有幾分生疏之感。
心性上的,肢體上的。
“那便,遵命。”
之前自罰的五十魂鞭喬林秋已受,傷口并未完全愈合,便又添五十魂鞭的新傷。
一鞭又一鞭,空氣中只剩下喬林秋粗重的呼吸聲。
血腥味被鞭子絲絲縷縷地勾出,愈發濃重、細密。
喬暮雪咬着嘴唇,她看着喬林秋蒼白的臉色,又到他斑駁的後背,想要阻止,卻想起仍有二十五鞭将要落到她的身上。
爹爹這樣強都受不住,那她呢?
若是阻止,那她的二十五鞭會不會多出許多鞭,痛上許多倍?
她嗫嚅着,卻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
依稀間聽到一聲嘆息,她這才發現,對喬林秋的鞭刑竟在她的糾結中飛速度過。
喬暮雪松了一口氣,旋即又是對喬林秋的擔心,兩種情緒相互糾結,以至她根本不知到底是哪個情緒占了上風。
堂主要執行鞭刑,自不會不知這幾人處罰的原因究竟為何,更何況溫照夜早上對處刑原因全宗門進行了通報。
只是堂主并未想到,喬暮雪竟會冷漠至此。
分明她的父親是為她受過,她卻連一聲求情都無,甚至視線都不敢落在喬林秋鮮血淋漓的後背上。
連蒼執明與江筠寒都不如。
只是別人父親都未說什麽,堂主也只好強壓下心中的不悅,道:“小姑娘,你過來,你爹既是代你受過,你爹受完刑,接下來就是你吧,父女一道,早受早點放松。”
溫照夜控制着藤蔓,将喬林秋扶到一邊,見喬林秋似要說些什麽,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完好的肩膀:“不想死就別說話。”
于是喬林秋閉上了嘴,這是默許的意思。
溫照夜輕聲道:“若是師公知道……”
見喬林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溫照夜笑着以眼神壓退。
江筠寒思緒繁亂,一面擔心喬林秋,但溫照夜對他并無什麽好臉色,尤自上回起,害怕若是現在過去詢問,會影響到溫照夜的情緒,繼而耽誤對喬林秋的治療。
以及什麽叫“不想死就閉嘴”,這大可能是溫照夜威脅的誇大之語,但萬一呢……
在聽到堂主讓喬暮雪上前時,他确實認可更多,甚至對喬暮雪也有了幾分懷疑。
他一直知道師妹會有自己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思,這很正常,沒有完美的人,這樣反倒顯得師妹更加真實、更有煙火氣。
畢竟是他自顧自為小師妹貼上标簽在先,因為師妹達不到他強貼的标簽就對她失望也太過荒謬了些。
他自己也并非完美,何必對他人有諸多苛求。
更何況,師妹曾經還救過他的命。
但如今,江筠寒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認為師妹這些只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修者也是人,師妹只是自私自利的芸芸衆生的一員,而已。
蒼執明看着喬林秋,青寧所言确實不錯,他幼時所見僅那一束光,便以為其餘善意皆是矯飾下的詭計,但親情當真能使人做到此種地步?
魂鞭不是假的,喬林秋的虛弱與失望也不是假的,甚至堂主對喬暮雪的不滿也是如此真實。
那江筠寒緣何為他分擔這一半的魂鞭,當真只是出于責任?
蒼執明不解,喬暮雪所做的才是符合他認知中的利益最大化。
無人顧及得到害怕的喬暮雪。
喬暮雪彳亍着不願上前,溫照夜卻注意到了,她控制着藤蔓探出,嗤笑着推了喬暮雪一把,正落入固定人的陣法之中。
“你爹都受了,孝順的女兒還不趕上?”
她在“孝順”這兩字上加了重音,若是平時,喬暮雪定會不悅,但此時她卻顧不上了。
鞭笞聲響起,堂主毫不留情。
火辣的疼痛在背後蔓延開,喬暮雪後知後覺地抽了一口氣,眼前一片朦胧。
溫照夜不知從哪掏出一把藍阗,只是随意向上一灑,藍阗便均勻懸浮在空中,相互被雷電牽制。
溫照夜控制着藍阗中的劫雷向下,在喬林秋的背後炙烤,發出“滋滋”的聲音。
喬暮雪幾乎要痛得昏厥過去,但疼痛同樣讓她清醒得無法昏厥。
她隐約聽到溫照夜的聲音:“你就多謝青寧吧。”
青寧?确實該謝,若不是她……
喬暮雪的思緒逐漸漂浮。
竹醉峰。
樓沉玠在空中随手畫了一筆,桃粉色的靈力瞬間消失。
“這便是神行符,你試着畫一下?”
哭泣之餘漏出一只眼睛偷窺幾人的宿蘭時噎了噎,她滿頭問號,這他媽一秒都不到,正常人誰能記住啊!
她一臉麻木地看着畫出神行符的青寧。
哦,原來不是正常人啊,那就沒事了。
其實神不神行都無所謂,青寧一有照影,二可縮地成寸,只是不能暴露她築基即可縮地成寸的本領罷了。
樓沉玠是普通的天才,在元嬰劫遲遲未到之前甚至沒有經歷過什麽挫折,宿蘭時也是天才,他只是試探一下青寧的學習能力,若不行,便教得在緩慢些,如今見來,竟是意外之喜。
他看向青寧無風自動的耳飾,其上細小的雷電閃爍。
樓沉玠的目光閃了閃,此等威勢,絕非一般雷電。
殷雪重似乎早有預料,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青寧身後,一把攬住她的腰,在青寧訝然回頭之時對他們做了一個口型。
“再見。”
一團白色撞入兩人懷中。
樓沉玠看着他們消失在原地,一絲頭緒也無。
宿蘭時也啞然,半晌:“這竟然是真·神行啊。”
執法堂。
最後一鞭打完,喬暮雪癱在了地上,喬林秋打起精神看向她,眸中露出難掩的失望之色。
喬暮雪可以自私,對他自私也是應當,只是不過這些魂鞭,便徹底癱軟在了地上,以後又如何自保呢?
藍阗醞釀的劫雷越來越盛,溫照夜正準備将劫雷往喬林秋身上引,根本無暇多顧。
白光閃過,在地上的喬暮雪變成了一只瘦弱的白狼。
白狼的皮毛被血打濕,身體卻依舊沉浸在痛楚中,控制不住地痙攣。
喬林秋不顧溫照夜阻攔,起身抱起小小的一團,似是欣慰又無限悲哀。
他踉跄着想着藍阗花所在之處走,劫雷卻出乎意料地停在原地,并未如之前那樣随着他移動。
察覺到什麽,喬林秋與溫照夜皆警覺起來。
執法堂堂主睜開了眼。
劫雷散去,青寧依舊保持着被殷雪重摟腰的驚訝神态,她睜大了眼,見到自己所在之處後又眨了眨眼,瞳孔周圍的藍色擴大又歸于平靜。
“松開。”
“我只是害怕阿寧你突然消失……”殷雪重的語氣又可憐巴巴起來,他松開手。與之相應,不過片刻,頭上便逐漸浸出了細密的冷汗。
青寧本想看着殷雪重做戲,但到後來他當真難受了,茶裏茶氣的話語也變得真切起來。
“難受?”
殷雪重搖搖頭,他看向喬林秋,一副我就解釋到這裏你愛信不信的敷衍樣子:“只是在練習神行符。”
喬林秋見是這兩人還有一狗便松懈下來,青寧與殷雪重都有些神異本事在身,他不會去計較也無力去計較。
只是疲累地解釋了一句,嘴角揚起不成笑意的弧度:“這是暮雪,我道侶是白狼妖。”
喬暮雪本是血脈并未被激活的半妖,如今竟在魂鞭刺激下徹底覺醒了妖族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