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九)
“何為‘無常’?”青寧問道。
白霜行愣了愣,突然想起來青寧正是出事那一年重光尊者收下的弟子,出事後一兩日便收下了青寧,又因有所頓悟被迫閉關。
這并無什麽不能說的,只是經歷過那一場大劫之人沒有人願意回憶,以至于新收的弟子幾乎無人知曉這件事。
她看向殷雪重,見他并無阻攔之色,似乎也想聽聽她的一家之言。
便深吸一口氣道:“十七年前魇族大肆降臨修真界宗派所在之處,以浮光宗為最,若非宗主當年以秘法及時壓下,只怕要血流成河。”
似是想起當時的場面,白霜行又吸了口氣:“便是為這‘無常’。”
“抱歉師妹,”白霜行臉上的神色正經許多,一改之前頹靡的樣子,“我要禀告宗主此事。”
在白霜行離開的時候,殷雪重走近,看着眼前的“無常”兩個大字,指腹輕觸在字面上漾起波紋。
“人生易盡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複①。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然非情之至②。轉一定為不一定,化不可能為可能。這便是無常。”
“聽上去好似并無什麽攻擊力。”青寧啞然,總覺得這種形容好似十分耳熟,耳邊似乎傳來怯怯又莫名篤定的女聲,忽遠又忽近,最終與眼前字體一般,徹底散開。
“這絕非江筠寒帶回吧。”實在是之前出現名字的靈寶與江筠寒帶回的靈寶重合率過分高了。
組成“無常”的字體散開,眼前又恢複成了其他各種靈寶的名字。
“誰知道呢。”殷雪重語氣涼涼,他随手點了點眼前的靈寶名字,便有一條紅绫被他的雷系靈力牽引到他的手心,他細細端詳片刻。
紅绫一頭向着青寧,搞怪地搞出各種形狀。
更像逗孩子了。
青寧:。
煙霞出鞘,周圍的金光便黯淡許多。
霞光竟比字符的金光更耀耀。
煙霞一出,青寧體內的照影便蠢蠢欲動,她注意到,金光的黯淡并非她的錯覺,而是那些字符,甚至漫天靈寶,都開始自行避讓。
殷雪重捏住紅绫的一截,紅绫便安靜下來,只是邊角向着青寧翹起又放下,被展開與煙霞并列放在了她的面前。
“注入你的靈氣。”他看着青寧道。
青寧挑眉:“你的不行?”
殷雪重一眨不眨,他看着她,琉璃瞳倒映着霞光漫天、金光粼粼,像是星子散落在紅塵的一場幻夢中。
他的聲音帶着笑意,一字一頓,重音極其奇怪:“我的靈力,确實不行。”
青寧莫名覺得有些臉熱,她眨了眨眼,将臉上的熱意眨落,低頭為紅绫注入靈力。
殷雪重笑了一聲,胸腔都在顫動。
他亦将自己的靈力注入煙霞中,霞光流轉,彩色的霞光流向煙霞劍身底部,與紅绫上水漬般的紅痕共同顯出它們原本的樣子。
“汪汪!”
【是亭子耶!】
确實,光華褪去,紅绫與煙霞的地步都出現了一座精巧的亭臺花紋。
煙霞猛地震動起來,照影自青寧的手心飛出,與煙霞并列。
在照影的底部,亦出現了同樣的亭臺花紋。
“看來并非是大師兄之功,而是阿寧你之功了。”殷雪重似是在笑,咬牙切齒地笑。
他正準備再試,卻見白霜行進來,于是只好作罷。
“師叔如何回答?”
他改口倒是快。
白霜行頓了頓,道:“宗主說,讓師妹試上一試。”
空間頓時熾熱起來。
殷雪重的指尖燃起了火焰,雷光不斷在他指尖跳躍,他笑得森然又恣意。
“正好,我與青寧皆是魇殺,師兄是魇渡,若真有什麽不識趣的東西出來,我們也足夠了。”
白霜行啞然,她雖聽說青寧已築基的消息,青寧是魇殺一事卻從未廣而告之。
她又想到什麽,這三人似乎都是殺門之人,宿蘭時雖足不出戶,但能從斷愆崖出來想必也非同尋常。
殺門,竟是這個意思麽……
她啞然。
若是她,只怕是要大肆宣揚了,如何能夠蟄伏十七年?
十七年來被人肆意污蔑,連她都覺得頗為艱難,偏偏青寧無事人一樣,這是何等強大的心髒啊。
取無常之事,宗主既都同意了,她,好像,大概,也沒什麽反對的餘地。
她想離開,但不知為何,今日就如此敬業了,腳跟被釘住了一樣,一步也挪不開。
白霜行:草。
藏寶閣卻突然傳開一陣波動。
溫照夜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若非熟悉她的人,決計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問題。
“喂喂?在聽嗎?這裏插播一則感謝,執法堂堂主特來感謝青寧,一句話點醒他多年以來的困惑,也因此,近日的雷劫大家不必恐慌,是執法堂堂主在渡大乘劫。因大乘劫頗有兇險,尚未渡完劫便特地發來感謝。”
溫照夜頓了頓,青寧明知看不見,但還是擡頭。
“堂主說,”溫照夜咳嗽一聲,模拟堂主的聲線,“我本應該壽盡,但青寧卻點醒了我,讓我有了突破之機,她便是我之救命恩人,若再有說她是天棄之女、将劫雷歸咎于她的,大可來執法堂找我!”
執法堂堂主這些年雖不見鋒芒,但執法堂卻依舊威名赫赫,作為掌管執法堂之人,在弟子的心中他倒被異化得比執法堂更加刻板、更加威嚴、也更加不近人情。
他這話倒是恰如其分,瞬間便将靈寶與劫雷引起的異動壓下。
“無常”異象只在青寧所在的空間顯示,其他的空間依舊是靈寶漫天的模樣。
不然即使是執法堂堂主對天棄之女表達感謝,異動也不會被如此輕易壓下。
執法堂堂主大抵也并非如此張揚之人,如此作為,一是為青寧打抱不平;更多當是喬林秋授意,以大乘劫壓下無常出世的異動。
白霜行啞然,青寧确實剛剛說了她去了執法堂,但并未說她竟是去做如此壯舉的。
她看向之前議論青寧天棄之女的二人,空間間單方面透視的障壁并未修複,此時依舊可以看到他們。
他們被隔空打了一巴掌,臉色都不太好,甚至可以說是慘白。
不止一巴掌,她批評過,樓沉玠說過,殷雪重也惡作劇過,如今再來一重。
臉都抽腫了。
白霜行有些幸災樂禍,她并非沒有為青寧說過話,只是反駁的聲音太微弱,立刻被諸多自以為正義的人淹沒。
分明是青寧揚眉吐氣,她竟有種大仇得報的暢快。
眼眶還有些酸,白霜行趕緊轉移話題:“‘無常’不見了?”
她是說那兩個字。
紅绫已經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煙霞與照影也被收起。
青寧似有所感,她伸出手,一黑一白兩條水墨游魚便在她手心擺尾,是太極的陰陽魚圖。
“這便是‘無常’?”
在場諸人誰也沒有見過無常,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在兩條游魚出現之時,劫雷更大了些,仿若随時要壓下。
這下不止是想要被青寧選擇的靈寶了,藏寶閣的所有靈寶都在顫抖,幾乎要扛不住這份威壓。
被殷雪重抱在懷中的白雪“汪”了一聲,它蹬了蹬腿,殷雪重松開懷抱。
想看這白團子會如何做。
甫一松開,便見這只團子張開血盆大口,将兩條游魚吞下,它也順勢跳到青寧懷中。
歪了歪頭,咧出一如既往可愛又憨厚的微笑,尾巴風車似地擺出殘影。
“白雪?”青寧看着團子一動不動的樣子。
卻見白雪抽噎似地打了個嗝,額心出現了黑白兩道糾結的太極圖案,白雪本身就是白毛,若不細看另外一半的太極圖其實并不明顯。它擺動尾巴的速度慢了些許,但依舊歡快。
“汪嗚?”
【吃撐啦,寧寧】
白霜行幾乎扭曲成吶喊名畫的模樣,正欲從青寧懷中強抱出狗,将它倒立讓它吐出“無常”,卻見青寧搖了搖頭。
“不用,它無事。”
此事白霜行不敢擅作主張,又看向殷雪重,豈料殷雪重眼神都沒給她,只是看向白雪的眼神深了深,他磨了磨牙,好似随時要撕咬上來。
“聽青寧師妹的吧。”
樓沉玠奇異的咬字聲富有韻律地響起,白霜行如蒙大赦,今日她實在承擔太多,她只是一個兢兢業業完成工作的社畜,今日之後定要休息它個十天八月,否則不足以彌補今日受到的驚吓消耗的精氣神。
“當真無事,讓我看看?”
白霜行又要擺出吶喊名畫模樣了,殷雪重都不相信啊啊啊啊!
但想起樓沉玠的話,她又平靜下來,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着呢。
草。
青寧當真将白雪遞給他了,便見殷雪重随手摸了摸狗,尤其是白雪粉嫩又鼓脹的肚皮,見好似當真沒有什麽異樣,又将白雪倒了過來。
幼犬一直耷拉着的白色耳朵倒了過來,滑稽又可愛。
它嫩生生地“汪”了一聲,被殷雪重提起一只後腿抖了抖,他似乎真生出了探究之心,細細端詳後,用氣音詢問:“你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幼犬感知到危險,渾身的毛毛蒲公英般炸起。
求生欲讓它歪了歪頭,發出含奶量極高的一聲“汪”。
你在說什麽,我只是一只小狗勾。
小狗勾是聽不懂人類說的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