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十七）
少年學着宿蘭時的語氣，不過瞬間，深藍色的眼便蒙了層水霧，如同深海中發着幽光的明珠，楚楚可憐又幽靜：“你是在公共場合說的，看來是怪我，竟然也生了雙能聽聲音的耳朵，實在是罪過罪過。”
宿蘭時眼中的水霧亦凝成了冰，她的聲音攏在發絲下，顯露出幾縷陰森：“我是說與你聽的？你無端在學舌誰？”
氣氛驟然凝滞下來。
即使是有着混淆術法都能看出宿蘭時此時陰森的殺意，修者集市不能動手，眼前這幾人即使隔着馬賽克也擋不住周身的氣質，分明都非等閑之輩，若是将修者集市打關了，反倒不美，于是周圍圍觀的人便上來勸說。
“小孩子的話，道友切莫放在心上。”
“你這小孩，怎的這般驕縱？你家大人呢？”
“道友寬宏大量，稚童無知又莽撞，道友就原諒一下吧。”
“誰家小孩，出門大人也不在身邊的嗎？”
少年垂眸欣賞着自己尖銳的幽藍指甲，聲音空寂而落寞：“大人啊，都死了，兄弟姐妹，也都死了。”
“啊這，抱歉……”
少年經歷太過慘烈，之前指責的幾人莫名氣短。
少年擡起頭看着之前的幾人，驟然咯咯地笑出聲來，他笑彎了腰，聲音似妖，帶着惑人心神的蠱：“傻子嗎你？我說什麽你都信？哈哈哈哈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啊？”
他一手撐着膝蓋直起身來，一指指着周圍的人，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你們竟都信了，怎會如此天真呢？”
少年身旁的鲛女神色緊張，她擡起頭似是想說什麽，又顧及到少年的殘忍，最終又低下頭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來人想要指責些什麽，又顧及眼前少年當真是因為家人盡數亡故而得了失心瘋，只好憋屈地拂袖而去。
少年看着幾人拂袖離開的背影，他似乎早已做好了被打一頓的準備，未想到這些人竟寧可自己生悶氣也不會将怒氣施加于他，對他打不得也罵不得，也不過是因他随口說了句家人盡數亡故。
少年眸子晦暗不明，輕聲道：“難怪都想上岸，岸上果真是好人多。”
宿蘭時的氣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為這種神經病動怒也确實不必，浪費心情。
至于他家人是否亡故，又不是她做的，與她何幹？
“算了。”她拉着樓沉玠轉身走進竊玉閣，淡聲道，“既是招待師弟師妹，總不能本末倒置。”
她從芥子空間中拿出一個包裹，包裹方方正正，在場諸位中只有宗紅玉不知這是什麽。
見小二呆呆傻傻，宿蘭時失望地搖了搖頭：“不過十七年未來，竊玉閣竟已換了一波人。”
小二心中腹诽：十七年了，竊玉閣都是凡人，短短數十年便是一生，活着的盼頭就是退休，換一撥人不是應當的嗎？
面上卻賠笑，修者集市工作人員并不受混淆術法的影響，此人站在樓沉玠身旁，想也知道，并非尋常修者。
“接過吧，給你們掌櫃看看，他會高興的。”
樓沉玠溫聲道，為宿蘭時解釋。
小二依言離開，不一會兒便喜笑顏開地跑過來，遞給宿蘭時一個空間戒指。
“是我不識得真人廬山真面目，失敬失敬。”
看着身後非要跟進來的少年，宿蘭時微微擡頭，“哼”了一聲。
少年有些好奇，但拉不下臉去詢問。
為了刻意在少年面前炫耀師門和睦，宿蘭時開心道：“我是你們師姐，今日之內的花費我請，若是超出預算，便由師兄買單，如何？”
樓沉玠對師弟師妹關系融洽樂見其成，靈石而已，不過身外物，他自是答應。
身後卻有不和諧的聲音：“窮鬼。”
少年的聲音細聽起來其實十分好聽，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格外氣人。
宿蘭時深吸一口氣，不去理睬，心中默念“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竊玉閣面向所有人，若非規定，不得拒絕任何一人入內，即使是樓沉玠的命令也不行。
小二對之前門口的意外也并非一無所知，只是規定如此，只能看着少年進入，也不知會不會又生事端，只希望眼前人足夠寬宏大量。
“可有什麽新奇的東西？”宿蘭時問。
青寧與殷雪重一看就不缺珍奇靈寶，遑論還有與浮光宗的十件靈寶之約，不若買些新奇的。
小二興奮起來，努力吸引這幾人的注意力不去吵架，一看便知道，這是個不差錢的主兒，且聽她之前所言，分明是與師弟師妹買禮品，這樣的人最是好宰。
若無少主的話。
當然，竊玉閣做的是回頭客的生意，即使是宰客也斷不會獅子大開口。
小二用餘光看了看少主，想起之前閣中大人來調研慰問時随口說出的幾句話。
“少主雖看起來溫和，卻冷漠至極，連親長死去也不曾看上幾眼。”
“只對殺門中人有些許感情，笑話，修真者能有什麽感情，沒有血緣關系，又論什麽家人？”
“也是，若無竊玉閣……”
“那該如何對待少主？”
“且敬且畏且利用，當發現少主有靈根時，他便不再是人，只是竊玉閣的盾。”
如今想起，小二也為那話中的無情打了個寒顫，他有些同情少主，轉念一想，與其同情錦衣玉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少主，還是同情同情為生計奔波的自己吧。
他一介凡人，竟也想同情仙人？
他配嗎？
小二想了想，确實有一些沒什麽用但是很新奇又很貴的東西。
“這件雲容裳？”小二拿出一本小書，翻到對應的一頁，指着書上冰藍色的一整套衣服，“這件衣服會随着穿着者的心情變幻顏色、圖案，不同的人，顏色和圖案也會不同，不同的天氣與修為，衣服也會不同，相當于買了許多件盲盒衣服。”
這當真有人買嗎？
青寧心想。
卻見宿蘭時當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若是師妹穿，衣服顏色應當不會變吧？”
“我要了！”她大手一揮。
小二興高采烈地記下：“得嘞，客人好眼光。”
青寧想說什麽，卻見樓沉玠甚至殷雪重都十分有興趣的樣子，只能最後掙紮一下。
“我不會穿。”
宿蘭時擺擺手：“無妨無妨，我買是我買，師妹穿不穿我都不會強迫，我高興我感動就行。”
青寧莫名松了一口氣。
“還有一個東西，名為千絲，算不上多金貴的玩意兒，卻能讓擁有千絲的人，即使相隔千萬裏也能彼此溝通，因是蠱蟲所制，也無需耗費多少靈力。”
這種東西于宿蘭時來說是束縛，但青寧與殷雪重卻不同，再者樓沉玠對“殺門”的執念頗深，以此來增進他與青寧殷雪重的感情也是好的。
她正準備拿下，卻聽到身後身旁兩道聲音傳來。
“我要了！”
“此物我買。”
青寧并無多少靈氣，雖有傳音符，傳音符卻總是遲延，并非能即時聯系。
既是殺門一體，若宿蘭時無意此物的話，她買便是；若宿蘭時有意此物，便由宿蘭時買也是一樣。
畢竟，薅浮光宗羊毛許久，她是真的不缺錢，只是她物欲少，財不外露也懶得使用罷了。
只是靈石沒有，靈玉換成靈石，還需多周轉幾道。
小二十分為難，對着少年道：“是這邊的客人先來的，竊玉閣除此之外亦有許多新奇之物，客人不若再看看，或是等幾天我們為您另外訂做一款。”
少年本就是來惹是生非的，自是不肯讓。
他想起什麽，問道：“你們是哪個宗門的？”
加上他之前的話，這一問反倒更為挑釁了。
青寧看向他，深黑的瞳孔倒映着少年的倒影，認真得讓人心生害怕，她重複道：“此物我買。”
洋溢着金光的字句在少年腦海中流淌，少年又想起蒼執明對他所言，與他們書信往來之人定是溫柔妥帖至及之人，眼前幾人定不會是那人。
那也無需顧及什麽了。
如此想着，潮水聲響起。
他竟是要強搶！
“不傷人即可；若傷了，也無妨；我是殺門師兄，亦竊玉閣少主，足夠為你們兜底了。”
樓沉玠輕聲道，與師弟師妹的美好團聚時光被打斷，他亦有些不耐煩，應當說十分不耐。
只是青寧看上去便十分獨立，這種事情，還是她自己出手比較好，他身為師兄，不會插手她做的任何不傷害自己的決定，只會兜底。
靈力在青寧身上的作用幾近于無，反倒是她，以自己微弱的靈力，将少年正在施術的手打落。
她只是想給少年一個教訓，只要他及時收手便不會受傷。
卻見被她攻擊到的少年臉上露出了詭異又欣喜的笑，将他的臉都照得明麗幾分，靈力穿過少年的手腕，他仿若感覺不到疼，任靈力在他手腕處出入，鮮血淋漓。
他大步向着青寧走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同冰冷蛇類突如其來的依賴。
“我終于找到你了。”
“你要對我的救命恩人做什麽？！”
宗紅玉瞳孔縮成一線，她控制不住激動道。
救命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