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十八)
煙霞曜曜,橫在少年的脖頸上,浸出一線血絲。
暖色的霞光在整個大堂內流淌。
比之煙霞更惹人注目的反倒是——
青寧歪頭,看向剛出聲的宗紅玉:“救命恩人?”
此時并不便透露過多,宗紅玉點點頭,她的眼睛亮起來,不知為何,竟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渡劫……救命……就是這樣啦。”
瞧,她與青寧也是(單方面的)生死之交了,雖不至像同門那樣親密,也比那個讨人厭的小鬼好上許多。
而且在救命恩情的名義下,她要幫助青寧什麽的也方便許多,總不至于再遮遮掩掩。
況且以她在浮光宗所見,青寧的處境實在不算很好,有了合歡宗宗主女兒的救命恩人這一身份,無論別人想要做什麽說什麽,都要顧及一些。
宗紅玉又想到這個小鬼對青寧突如其來的熱情,冒出一個詭異但又合理的想法:該不會這小鬼也是為青寧所救吧?
畢竟青寧救她的時候好似也只是順手而為,甚至她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這件事。
且她那時也不過十歲出頭的樣子,十餘年時間,能力增長又救下許多人也是理所應當的。
果不其然,少年仿若沒有注意到脖子上橫着的煙霞,亦好似沒注意到脆弱的脖頸已被割傷,他想要向前一步,卻被身後的女子拉回。
“我也是被姐姐救下性命的人啊。”
他的語氣甜蜜蜜,像是捧着至毒的蜜果,轉而又變成吐着信子的鮮豔毒蛇。
“蒼執明那個蠢貨,看樣子連恩人都認錯了,哈哈哈哈。”
少年花枝亂顫地笑彎了腰,他抹掉笑出的淚水,吐出冰冷的評價。
“當真愚蠢。”
此處是竊玉閣的大堂,青寧詢問小二:“可有空餘房間,我們解決一點私事。”
小二求之不得,這些人在大堂處起了沖突,确會吸引人,但卻只些是看熱鬧之人,擋了他人做交易的路子。
竊玉閣并非只能易物,亦有拍賣、飲食、住宿等場所。
最不缺的便是空置的房間。
雖說少主也在,卻不能看在少主的面子上免單,這是竊玉閣的規定,任一掌權人都不得免單,至于報銷等流程,那便與他無關了。
“只是需要些許費用。”雖說眼前人看上去就是不差錢的主兒,小二還是事先提醒一下,亦不乏有不差錢但是花費超出預期後惱羞成怒之人。
“理應如此。”青寧點點頭,對殷雪重道,“把煙霞收起吧。”
煙霞本就是上古神劍之一,未出鞘時,殷雪重看上也只是一個陰戾的豔麗少年,并不無害,但看上去也絕不能焚天滅地;煙霞出鞘後,殷雪重便是一把飲盡人鮮血的妖刀,連看一眼都是灼傷人眼。
小二屏住呼吸,以為殷雪重被如此命令,定會爆發一場争吵,餘光卻看到殷雪重當真收回煙霞,霞光散去,只有珠子般散落在地面的幾滴藍血。
少年眸光流轉,啐道:“真是只不聽話的狗。”
殷雪重确實收回了煙霞,只是他并非劍修,駕馭神劍的閱歷亦不夠,收回神劍的過程中有所疏漏略微傷到人實在再理所當然不過。
殷雪重不以為意,狐貍本就是犬科,他只是收起煙霞走到青寧身旁,讓白雪跳到了青寧懷中。
青寧常年失溫,殷雪重倒是暖烘烘的,白雪貪圖享受,跳到青寧懷中後又探出兩只爪爪朝着殷雪重嘤嘤嗚嗚,要抱。
殷雪重看着白雪:“确實是只不聽話的狗。”
白雪聽懂了,對着殷雪重翻了個白眼,把頭放在青寧的肩膀上。
少年自讨沒趣,他在腦海中大肆搜尋人類習俗,奈何知識儲備實在可憐。
那便做個自我介紹,他想。
“我叫……”
話說一半,他卻忘記了,他是沒有名字的。
不僅如此,蒼執明、還有那些被他們殺死的兄弟姐妹,都是沒有名字的。
“我叫什麽好呢?”他自言自語,在原地神經質地轉圈。
“既然是你救了我,那便讓我跟你姓吧。”少年興高采烈地擡起頭來,卻見青寧一行人已經走遠。
他的神色陰郁下來,狠狠踹了身旁的鲛女一腳:“你怎麽不提醒我?”
鲛女只沉默受着,并未反駁。
少年只覺無趣:“算了,你不懂。”
說完他又高興起來,快快樂樂地向着青寧跑去.
鲛女跟在他的身後,本就不适應人類的雙腿,即使走路都勉強,遑論跑步,她跌跌撞撞已是注意至極,卻還是跌倒在地。
少年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鲛女正欲以手支撐站起,卻見眼前伸出一只手。
與衆不同的小麥色皮膚。
是少主。
少年臉上依舊是全世界都欠了他幾條命的陰郁樣子,即使是伸出援手也像是殺人的前奏:“還不起來?”
鲛女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鲛人泣淚成珠其實是靈力加上鲛人的特殊體質,她的修為并不精深,眼淚也只是眼淚,淚水無聲落下,不唯美也并無傳說中的珍貴。
她剛想笑,卻想起少主并不喜看到人笑。
臉上表情在哭與笑之間,又被她竭力壓下,頗有幾分怪異的滑稽。
她搭上少年的手,少年卻松開,後退一步,略微彎腰,笑着看鲛女。
“你先走,我看着你。”
鲛女又高興起來,渾然忘卻了少年盛怒之下想要殺她的事情。
身後的少年面無表情将握住鲛女的手擦得通紅。
見着鲛女走遠,在拐角處壓抑着雀躍等他。
少年揮手讓鲛女先行,看着空蕩蕩的回廊,少年嘴角露出一個嫌棄又沉溺的詭異的笑。
若是恩人也能像鲛女那樣簡單就好了,輕而易舉便能為他所用。
但那樣就不是恩人了。
————
鲛女與少年進來,小二輕手輕腳離開。
鲛女實在不起眼,只是前後反差太大,很難不看出她的情緒完全依附于眼前喜怒無常的少年。
樓沉玠看向她的神情頗為悲憫,殷雪重嗤笑一聲。
青寧并不為奇怪的氛圍所擾,她看向少年:“我是何時、如何救下你還有蒼執明的?”
少年并不意外,青寧在聽到宗紅玉“救命恩人”一說時明顯意外,在秘境中遇到自己曾救之人分明是小概率事件,若是在同一時間地點已經撞上了兩人,大抵是基數夠大。
大到青寧都懶得一一去記。
少年并不想詳細敘述,這分明是他珍藏的回憶,他不想分享給任何人。
但他若是不說,青寧必定不會再理會于他。
取舍之下,他還是決定說出口,嫉妒的酸液不斷湧上胃部,将他腐蝕得面目全非。
“鲛女,出去。”
鲛女并未想太多,或者這于她來說是太過理所當然的事情,她連被避諱都無法想到。
繼續沉浸在少主溫柔的幻想中,細細地說了一聲“是”。
房門再次阖上。
空氣在房門阖上的瞬間變得凝重,時間都緩慢,仿若重物墜入深海,接續房門阖上的“咔噠”聲的是山岳般浩大又沉重的聲紋。
空間中所有顏色都褪去,只有這幾人依舊鮮活。
宗紅玉探出神識查看,“嘶”地一聲,她搖搖頭,神色凝重。
“被封住了。”
青寧若有所思,她走到窗旁,伸出手,被殷雪重攔住。
“無妨。”
胳膊上的力度松了些許,殷雪重并未放手。
“我來。”他以另一只手試探着推着窗檐,亦未果。
本就是有預料的事情,殷雪重便準備強行破壞,火焰出現在房間的剎那,原本滞澀的空氣的流動都快了許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悶于他而言更甚于□□上的痛楚。
“我先試試吧,這畢竟是師兄的産業。”青寧有些無奈。
“小心。”
殷雪重于是委屈巴巴地收回手,若是是半妖化的狀态,怕是耳朵都要蔫噠噠地壓下來。
青寧對毛茸茸并不感興趣,只是養了白雪後,對犬類的肢體動作表示何種心情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無他,白雪的情緒實在太過充沛又外放。
青寧素手放在窗檐之上,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她稍微用力,窗戶便被順利推開。
她轉過頭來,搖頭:“時間是靜止的,包括其他人的時間。”
殷雪重便也湊過去看,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
宿蘭時與宗紅玉也紛紛探出腦袋左顧右盼。
“哇——”
樓沉玠探出神識試了試,卻發現,神識只能從青寧打開的窗中探出,其餘無不被悄然吞噬。
窗外一切都是靜止的,如同古畫被時光斑駁。
就仿若……這個秘境失去了生命。
白雪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尾巴也高高翹起,四只小短腳踢着正步,它實在是獨一份的悠閑。
另一份是那自稱是被青寧所救的少年。
悠閑到是個人都能看出它的異常。
“白雪。”青寧的語氣沉靜,但是人都能聽出她話音中山雨欲來的威脅。
少年看着青寧,心想她竟還有這樣一面。
過往只能從書信中窺得她的只言片語,紙片般單薄的溫柔,但也足以支撐他度過無邊的血色。
遑論她還救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