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三十三)
殷雪重垂眸,從白雪繃直的尾巴上薅了幾根泛着瑩光的毛發,壓在青寧那邊。
對面的修者竟也跟着壓了幾份,小心翼翼地像在說什麽秘密。
“你不要命了!”
“可、可是,那只狐貍狗好可愛,我想要它的毛毛。”
“汪!”
【有眼光!】
白雪對着對面的一男一女兩位修者露出個贊賞的笑,殷雪重搞不懂這收集毛發的心理,這世間大多人的行止他都不懂,亦無興趣了解。
他輕輕扯了扯白雪的尾巴尖尖,蒲公英似的,許多毛發在光下撲騰起來。
白雪扭過頭,不滿地瞪了殷雪重一眼。殷雪重卻涼涼笑道:“活該。”
白霜行也走上前來,她放下一張符紙:“這是天丙爆破符,我父親繪制的。”
這幾人一狗的賭注中,以大衆的眼光看,竟是她的最為值錢。
但但凡在場之人,皆可以看出,若論及涉及個人的精神價值,殺門三人的賭注,無論是誰,都碾壓白霜行。
甚至在場任何人的賭注。
他們壓的并非是賭注,而是信任,是情誼。
過往的無比珍貴的經歷與情感的結晶在此時盡數托付青寧,只是為了給她撐腰。
羨慕嗎?
羨慕死了。
任誰都承受不了這樣山岳般的信任,惶恐之時,卻也羨慕。
誰的同門能做到此呢?
只有殺門人。
于是便都為這份信任惶然到靜默起來,稍微設身處地想一想,便覺得惶恐到無法呼吸,那青寧呢?
她是否也會惶恐,惶恐到甚至無法握住她那把上古神劍?
衆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青寧,卻見她視線自賭桌上掃過,看向執法堂堂主:“需要我現在上去嗎?”
執法堂堂主搖搖頭:“還未開始,不用。”
于是青寧在原地站定,她仰首,衆人的視線便集中在了她順勢垂落的黑發上,她的頭發有些細軟,蓬松而烏黑,發絲間有藍色紗狀的藍色花朵耳飾,分明是誇張的耳飾,卻絲毫不顯突兀。
青寧又垂首,他們便也順着她的視線往地上看去。
空無一物。
她撥了撥殷雪重耳畔挂着的耳飾,衆人的視線便隐晦又冒犯地探尋。
殷雪重的耳飾竟與青寧是一對!
只是一人戴在左耳,一人戴在右耳。
殷雪重懷中更是抱着青寧那不知種類的靈獸,靈獸倒是非常可愛,與這兩人格格不入。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
他們像是窺見了什麽諱莫如深的秘密,紛紛移開視線,不再看青寧。
青寧順勢捋了捋殷雪重的黑發,撥出束發帶來。
殷雪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對她利用他轉移周圍人目光之事一清二楚。
“我、我來遲了。”喬暮雪的聲音遲疑地響起。
殷雪重轉頭看向她,頗為不耐。
喬暮雪卻好似被吓到,她短促地“呀”了一聲,後退幾步,又因為身體實在柔弱,咳嗽得臉都漲紅,彎了腰。
秦素月居高臨下地看着喬暮雪,她眸中是碎冰一般的情緒:“我、我來遲了,姐姐、殷雪重。”
她學着喬暮雪的語調說。
喬暮雪聞言,咳得更加厲害了。
秦素月走到青寧身側:“姐姐加油呀!”
說完,卻走向了白濯枝所代表的賭桌一側,她拿出一片玉色的鱗片,細細看去,還發着柔和的光芒。
遲退魚的臉色變了:“賭桌設立本只是為了體驗,賭注價值亦有上限,小道友不可如此。”
秦素月眨了眨眼,她想了想,又露出毫無陰霾的笑意,小虎牙尖尖,若是不了解她之人,定會被她的外表蒙騙:“好呀。”
她變臉極快,很快便又皺起一張小臉,十分苦惱的樣子:“只是,這些東西中我不知道應該選哪個啊。”
遲退魚只看秦素月與蒼執明像了七八成的臉便知秦素月是誰,他對秦素月的性格亦有所耳聞,艱難道:“心意到了即可,你用一縷頭發也是可以的。”
秦素月卻撇撇嘴:“我的心意當然在姐姐那裏,只是鲛族貧困,我少不得要搏上一博。”
她将皮球踢回:“要不您來選吧?”
遲退魚定定地看着秦素月,他并不喜應付這樣的人。
“你選個最平凡的便是,你的東西,當由你來支配,這樣既可以搏上一博,若是敗了,損失也沒有那麽大。”
秦素月雙手一合:“對呀,我怎麽沒想到,謝謝您!”
她如此坦蕩,遲退魚幾乎要懷疑她心中當真沒什麽算盤。
秦素月自她那一堆東西中挑了一個氣息最弱的、亦最不起眼的,遞給遲退魚:“您可要檢查檢查?”
遲退魚接過,此物不過一面貝殼制成的鏡子,氣息也微弱,并非什麽危險之物,以防萬一,遲退魚還是問了問:“這是什麽?”
秦素月想了想,示意遲退魚探入鏡中,鏡子反射着天上白雲。
遲退魚照做,卻從鏡中觸摸到了白雲濕漉漉的觸感。
“逗小孩子的玩意兒啦,是我母皇在我幼時給我的。”說着秦素月又低落下去,即使秦素月與蒼執明并未言明,遲退魚也知道鲛皇對他們并不算善良,聞言頓覺愧疚,他臉上的法令紋更深,線條似地不自然地抽動。
“抱歉。”
秦素月勉強打起笑容:“無事,倒是我,見笑了。”
鏡子中無法倒映出遲退魚影子,秦素月“善心”輕聲解釋:“虛實鏡只是稚童耍玩之物,因此倒映不出您的影子,不止是您。”
她以手輕拭鏡面,連她的影子都倒映不出。
卻是孩童把玩之物,一絲一毫的威脅都無。
那個不起眼的貝殼便放在了白濯枝所代表的一方桌面上。
遲退魚擡頭看了看天,看向青寧:“是時候了。”
喬暮雪終于從咳嗽中抽身出來,她與青寧擦身而過,衆目睽睽之下在青寧所代表之處放了一瓶靈藥。
“極品回春丹!”
周圍傳來吸氣聲,隐隐又有嫉妒之聲響起。
“真羨慕啊,我也想有這樣的師妹。”
喬暮雪咳嗽兩聲:“這是師兄贈我的,治療傷處,我收下并不合适,如今就送給師姐了,師姐當需要的。”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遠遠的比試臺,又做出打氣的姿勢:“師姐加油!”
青寧怎麽可能比得過獸宗少主呢?受傷定是必然的。
她想。
“真善良啊。”
“不然怎麽是小師妹呢。”
“只是大師兄……”
“還不是……插足……嗚——”
殷雪重吹了吹食指上的火焰,他擡眼看向被火焰将嘴巴燎起一陣泡的人:“說什麽呢,讓我也聽聽。”
那人的上下嘴唇早已被黏在了一起,想說話也說不出來,遲退魚看着殷雪重。
殷雪重卻道:“宗規一千零五十八條,無端造謠本宗弟子,其他弟子有合理阻止的權利,亦有上報執法堂的權利。”
白雪狐假虎威地怒視這幾位弟子,自以為兇巴巴:“汪!”
遲退魚的法令紋又動了動:“你也知道是合理啊。”
殷雪重不以為然:“那我就領罰喽。”
遲退魚嘆了口氣,也知道殷雪重實在特殊,弟子亦有錯在先,便道:“此事了了,自去領罰。”
殷雪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是。”
遲退魚看着殷雪重挑不出錯的姿态,終于心氣順了些。
于是便又安靜下來。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這回春丹超出了賭注價值吧。”殷雪重冷不丁問。
喬暮雪又無措起來:“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送給師姐,萬一她受傷……”
她眨了眨眼,眼中便盈滿了淚水,變成了濕漉漉的可憐犬類。
青寧與殷雪重比試身手之時,喬暮雪正在昏迷,到場的弟子皆數被下了封口令,因此并無人知道青寧真正的實力。
只是本該被江筠寒或蒼執明告知的喬暮雪卻并不知道,這就十分耐人尋味。
不過即使喬暮雪知曉此事,大抵也會以己度人,認為就與她和江筠寒比試中的平局一樣,是對方過分放海的結果。
“所以你篤定她會受傷,篤定她不如白濯枝?”殷雪重冷笑,他的氣勢過分強盛,喬暮雪對比之下更顯得可憐起來。
樓沉玠按下殷雪重的肩膀,搖搖頭,他笑着看向喬暮雪,溫和至極也冷漠至極:“暮雪師妹,我問你幾個問題,當然,并不強迫你回答。”
不知為何,樓沉玠看上去分明再溫和不過,喬暮雪卻不敢在他面前有絲毫造次,她有些難堪地收斂了神色:“是。”
“第一,你贈與小師妹回春丹,是篤定她會失敗嗎?”
見喬暮雪急着回答,樓沉玠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他笑道:“不用急着回答,聽我說完。”
他的語氣柔和,喬暮雪卻莫名不敢違逆。
“第二,回春丹既是江筠寒贈你,你為何要轉贈青寧,借花獻佛我可以理解,只是為何要說你收下不合适小師妹收下反倒合适?難道你不知小師妹與江筠寒早已解除了婚約?個中原因,想必師妹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第三,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只是以師妹你的身份,極品回春丹定不會少,你為何偏偏要說這是江筠寒給你的?此問其實就是上一問,你可以忽視,只是我實在好奇。”
樓沉玠頓了頓,他看向臺上的青寧,她似是在放空,樓沉玠眼中帶了笑意,他又看向桌面上裝飾雅致的回春丹丹瓶。
“最後一問,你既是要贈與師妹,為何要作為賭注?難道你不知道,不論輸贏,這回春丹都與并未壓注的小師妹沒有絲毫幹系嗎?”
喬暮雪吶吶:“我……我并未賭過……”
只是她這理由,怎麽看怎麽氣虛。
遲退魚卻插嘴:“啓陣。”
比試臺周圍會有防護陣,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比試時亂飛的靈氣打到觀衆。
人群開始向比試臺湧去。
白霜行看着升起的陣法,隐有驕傲,這是她娘親與爹爹共同發明的陣法。
遲退魚又道:“比試時間為一炷香,可提前認輸。”
等到人群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又道:“開始。”
遲退魚的話音剛落下,青寧的聲音便響起:“你輸了。”
輸贏不過剎那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