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恣意合歡妖女(六)
幻境內衆人前塵盡忘,幻境外也無法将幻境中人與其真實身份對應起來,除了織陣者,以及被試者——
青寧。
陣已成,宿蘭時望向喬林秋,她笑着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喬林秋心頭不禁一跳,卻也無法阻止。
宿蘭時天生眉眼便盈滿愁緒,此時眉目間的哀愁盡數凝練成冰,她以指劃開手腕,截出一節漆黑的尺骨。
“嘶,真疼。”
似嗤似嘆。
黑氣湧動,尺骨的空洞處飛速複原,手腕的皮肉潔白無瑕,半分也不像有傷的樣子。
宿蘭時向前邁出一步,遞出尺骨。
“使命已達,你可離開了,鏡妘。”
剛生産完,鏡妘看着身旁的兩個孩子,與尋常人族剛出生的樣子截然不同,女嬰們粉雕玉琢,其中一人,下半身更是與人族截然不同的粉藍色魚尾。
鏡妘面無表情地以手點了點魚尾女嬰的額頭:“竟當真是……魇殺。”
“你既為她們的母親,便由你來決定她們的命運吧。”
宿蘭時也即鏡蘭時催促道。
鏡妘的手指抖了一抖,她知此番不過使命而已,即使這是她的兩個女兒,也萬萬不能有絲毫動情。
她一手抱起魚尾女嬰,手拖着她的後背,對着鏡蘭時伸出手,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雖說你是妹妹,但既為魇殺,比起你的姐姐,想必更加能……”
“受此苦楚。”
鏡妘接過鏡蘭時的尺骨抵在女嬰的脖頸處,顫抖着手送入,與女嬰的脊椎融合。
女嬰的魚尾迅速消退,成為藕節般的人腿。
與此同時,她睜開眼睛。
灰色的,無神的,盲眼。
鏡妘懷抱女嬰的手終于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
鏡蘭時自她手中接過女嬰,看着女嬰無神的灰眼:“看來運氣不太好。”
她擡眼看向鏡妘:“你該走了。”
不過片刻,鏡妘的神情已重歸平靜:“是,大人。”
她化作光點消散。
床上的女嬰似有所覺,哭鬧起來。
鏡蘭時懷中的盲眼女嬰似是覺得吵鬧,于是也閉上眼睛。
鏡蘭時點了點她的後背,自相矛盾:“運氣還不錯。”
一男子走了進來,他看向鏡蘭時:“如何?”
鏡蘭時點點頭:“雖說是任務使然,但你到底也是她們的父親,不妨給她們起個名字。”
胥扶風聞言點點頭,他看向鏡蘭時懷中的女嬰:“雙魚。”
“明珠。”他走到床邊,在說出口的剎那,神情如冰雪消融,女嬰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黑白分明的眼,止住哭泣,露出無齒的牙龈來。
“這是姐姐還是妹妹?”
“姐姐。”
胥扶風并無偏向,只是随口一問。
他抱着女嬰走了出去,不過片刻,便淚流滿面。
鏡蘭時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床,又看着胥扶風的背影:“真虛僞啊。”
胥扶風并未收到影響,他的聲音顫抖,懷中的嬰孩也啼哭起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悲痛。
“皇後,崩。”
*
好吵。
一片扭曲的黑。
人聲被扭曲成尖銳又無狀的樣子。
脊背被撕開,又合攏。
塞進的東西像是在腐蝕骨髓,腿撕裂般地疼。
青寧睜開眼,眼前是濃稠的顏色彙成的人形黑團。
視線中的一切都扭曲。
我是誰?
青寧忍痛想着,聽聞人有宿慧,出生即可記事。
莫不是我這樣的?
青寧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人聲雖扭曲刺耳,但努力猶可辨別。
如此看來,她的出生只是利益交換,且大抵是鲛人一族,至于在體內讓她五內俱焚的東西,大抵便是交換的關鍵。
周圍人對她的态度大抵也非善意,她生理學意義上的爹倒是給了她一個名字。
胥雙魚對胥扶風對另一個嬰兒賜名明珠并無什麽不平之心,畢竟人要有自知之明。
雙魚,兩條魚……
定位确實很清晰。
“皇後崩……”
看來這個父親倒是身份不凡,可惜大抵與她無關了。
胥雙魚無法理解這種拿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易的人,不管是她所謂的母後還是父皇,她不會贊成,但也無力反對。
背後以及腿面的疼痛無時無刻,嬰兒的承受能力實在太弱,她暈了過去。
意識徹底消失前,胥雙魚聽到鏡蘭時的自言自語:“竟當真失去了記憶……你們師姐妹,可真是有緣。”
什麽師姐妹?是胥明珠嗎?父輩的不平衡,總會有人心态失衡,這樣的緣分,大抵是孽緣吧。
鏡妘使命完成離開,鲛人族與胥扶風的合作并不能宣之于口,對外便稱皇後難纏而亡,只留下雙生子二人。
雙子本是吉兆①,但皇後因此去世,卻無論如何也吉不起來了。
更何況帝王态度也早有定論,“明珠”“雙魚”,只是從名字便能看出帝王對姐妹倆的态度。
這些倒只是其次,最讓人諱莫如深的,反倒是雙魚公主本人——
分明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卻須發皆白、雙目灰茫,異于常人。
帝王是明君,對內卻可以說是嚴苛,宮人雖不至于拜高踩低,但對自出生後就再未見過帝王一面的、不受重視的公主有所疏漏再理所當然不過。
更何況雙魚公主克死皇後的流言屢禁不止。
帝王深情,皇後在時只皇後一人,皇後崩後後宮亦虛置,子嗣亦只有皇後所誕二人,一人盛寵一人卻分外寥落,更加坐實了雙魚公主克親的流言。
饒是如此,長公主也時常拜托宮人照顧小公主。
是的,拜托。
長公主活潑可愛又善良,對待宮人也沒什麽架子。
對比起死氣沉沉的小公主,大家喜歡長公主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被分在小公主身邊服飾的宮人心裏不平衡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即使惡語相向,小公主也不會有什麽反應,最多只是用那雙灰色又無神的盲眼“看”着宮人,只是看着,便足以讓人汗流浃背。
她一人好似就是一個世界。
如此,便過了十四年。
“雙魚雙魚,我來找你啦。”
胥雙魚摸着懷中狐貍的手頓了頓,狐是白狐,耳尖一抹紅,尾巴尖也花瓣似地綻開了紅色。
狐貍頗有靈性,甫一見面便極為親人,若只是親人便罷,胥雙魚也不會帶回。
她這人界限分明,占有欲也強,自己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會叫他人得到。
确切來說,狐貍只親她。
胥雙魚不喜胥明珠,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她看得到人情緒的顏色。
正如拜高踩低的宮人被她教訓後,夕顏宮的宮人對她便是代表恐懼的薄荷綠與憎恨的齊紫,還夾雜着部分代表着驚詫的草綠。
顏色各不相融,在胥雙魚看來便是人形的調色盤。
而胥明珠,卻是各種負面情緒扭曲在一起,幾乎要往外冒着咕嘟咕嘟的惡毒泡泡,其中警惕、憎恨與嫉妒居多。
非她自貶,世人眼中,總是胥明珠優于她許多的,胥雙魚并不認為胥明珠會有超出世人的眼界。不過她也并無意探究如此明顯的偏愛下緣何胥明珠會嫉妒于她,她只是不想讓一個吵眼睛也吵耳朵的東西在眼前晃。
“妹妹,爹爹給了我東海的夜明珠,我看你這裏空落落的,特地帶來給你的……”
話音落下,一片竹葉便擦過了胥明珠的臉,幾根斷發飄飄搖搖地落下。
胥雙魚自未用全力,但也并未手下留情,并未擦傷胥明珠,自是胥明珠亦有躲閃的身法。
只是不知,這躲閃的身法是胥扶風特意教導還是與生俱來的了。
“我說過滾。你無需在我面前炫耀什麽,我并不在意。哪怕是胥扶風到了我面前,我也會是這句話。”
“莫要再來打擾我顯示你的可親了,再有下次,便是你死。”
“我……我只是……”
胥明珠心道我亦不想見你,只是戲要做全,夕顏宮人秩序并不嚴明,父皇也無心去管束這從未見過面的公主,她更不會在他面前提起胥雙魚來分走自己的寵愛。
更何況……
胥明珠微不可查地看了下天空,不過瞬間便紅了眼眶,她将明珠以巾帕承托放在地面。
“明珠我就放在這裏了,雙魚你打點上下亦有需要,我、我就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
胥明珠離開了。
胥雙魚抱着狐貍走出門,看着她消失在轉角的背影。
按照出生時鏡蘭時所言,她雖前塵盡忘,但并不是傻子。
即使胥明珠與她有利益沖突,也不至生出如此濃烈的情緒,那大抵便是胥明珠尚還記得前塵。
胥明珠有所保留,她亦有自己的底牌。
胥雙魚摸了摸懷中的狐貍,這是這片天地間她所能看到的唯一亮色,脊骨的隐痛如影随形,手背的鱗片若隐若現。
無一不提醒着她非人的事實。
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胥雙魚是聽不到任何悅耳的聲音的,世間任何聲音在她耳中都扭曲而嘈雜。
除了小狐貍。
前塵如何已無所謂了,她所活在的是當下。
只是……
這小狐貍到底是敵是友,胥雙魚并不信會有利于她的巧合。
以及——
這所謂“當下”到底是切切實實的存在,還只是“前塵”的南柯一夢?
【縱情恣意合歡妖女人設完成進度: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