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四)
自古以來,凡間皇城,無論是修者還是魇族,都無法插手,這是近乎天道的鐵則。
但如今連術法都可以在皇城動用,貴妃是被魇族操控身體的半魇似乎也并非什麽難以理解的事。
殷雪重挑了挑眉:“操縱你們皇帝……信仰歡喜佛?”
他微妙地頓了頓:“那這魇還真是……出人意料。”
皇城城門上便繪有歡喜佛的彩繪,進入皇城中,檐下檐上、窗紋門飾,更是處處可見歡喜佛的影子。
要知道,歡喜佛在于禪修一道算是十分小衆,更為衆人所熟知的,雖說不過是對宗門印象的誤解,是合歡宗。
如今這皇帝不選合歡宗卻選歡喜佛,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只是的巧合。
贏拂柳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癢意:“他哪裏是信奉歡喜佛呢,不過是什麽符合他的欲念他便拿來裝腔作勢罷了,日後若是出現了分歧,那怕是又要出一宗專屬于他的歡喜佛法了。”
贏拂柳于修真界并不了解,也并未理解殷雪重話中的意思,只是以她謹慎的性子,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對人皇不滿已久。
至于她是否是故意暴露情緒,那便是他們不能插手人間事的修者所應該追究的了。
畢竟佛子亦說過,此番前來,只是為除魇。
佛子一諾千金,青寧亦有諾必踐。
至于贏拂柳要如何,他們不會管,也管不了。
人心已明,青寧問道:“你是從何時起懷疑任如意的?因何懷疑?這歡喜佛是誰提出?又是從何而起?”
連聲質問本會産生咄咄逼人之感,但青寧的語氣實在平淡,仿若只是在陳述事實,很難讓人生出冒犯之感。
贏拂柳沉思片刻,她似是在回憶,語氣缥缈,卻難掩倦怠:“歡喜佛的說法是五年前,母後與兄長皆亡故。”
她頓了頓,好似并未注意到蘭驚秋眸中的痛色,只深吸一口氣,将咳嗽聲壓在喉間:“當時我重病在床,又無人看顧,自身亦難保,這說法不管是誰提出,最終決定的也在皇帝身上,不是嗎?”
贏拂柳身後的顧惜朝并未說話,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粒藥,贏拂柳毫不猶豫地吞下,仿佛做了千萬遍。
她喝了一口茶:“抱歉,藥有點苦。”
“至于我為何懷疑任如意,你相信一個人會在短短時間內性情大變嗎?”
贏拂柳直視青寧,似想要透過面具窺見她內心的真實情緒,但未果。
“我之前視野局限,懷疑也并無根據,但自從聊城見到深雪深霁姐妹,又作為旁觀者參加宗門大比……”
她想起什麽,面色也紅潤起來,帶着透支的瘋狂:“魇族為何不能掌控皇族呢?我的父皇我的母後……我的皇兄……”
她咳嗽兩聲,又歸于死寂的倦怠,聲音像是燃燒殆盡的殘雪:“為什麽不能是被迫離開我呢?”
“聊城深雪深霁如今又何在?”殷雪重打斷贏拂柳的情緒。
贏拂柳垂下眸子,她擡起頭,端莊地笑了起來:“她自願進入皇城,她如今叫深霁。”
“自願。”殷雪重重複了這兩個字,“深霁如今與任如意打擂臺,皇帝竟也能讓我們進皇城。”
“他知道此番我們進入皇城是為除魇嗎?”
“父皇治下國泰民安,甚至連皇城都有了靈氣湧動之象,又怎會有魇禍之說呢?”贏拂柳輕聲道,“只是人吶,總是貪心,此番二位前來,不過是為父皇尋求修真長生之法。”
“修者尚且不能長生,你們這皇帝倒真是敢想。”
贏拂柳并未理會殷雪重,只是看着青寧:“寒寧佛子,我亦知曉出家人不打诳語,您只需說正在尋求人皇長生之法便可。”
“畢竟,未來如何,誰又能定性呢?”
“那你呢?”青寧問道。
贏拂柳有些啞然,似是沒想到青寧竟會關心到她的身上,“關心”或許并不妥當,“好奇”更為貼切一些。
她笑道:“皇族之人如何能修煉呢?”
“若是能呢?”青寧繼續追問。
贏拂柳垂下眼,她擡起頭,牽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接過顧惜朝泡下的藥茶一飲而盡,眼中是熊熊燃燒的野心的烈火。
她平靜陳述:“仙者不可攀,我選為皇。”
“你如今與皇有何異?”
贏拂柳冷靜分析:“我如今的處境不過是因為我是女子,女子的權力不過是風筝,線在他手中,天上地下,不過他一念之間。”
“那你想如何?”蘭驚秋輕聲問道。
贏拂柳說:“我想成為執棋者,我想為皇。”
殷雪重真心實意地鼓起掌來:“凡間女子多艱辛。”
“只是,比起已經掌權的人皇,我們為何要幫你隐瞞呢?”
贏拂柳道:“因為凡間女子艱辛,更因為,青寧亦曾處于我這種處境,比起剛愎自用又多疑的人皇,曾與你們有所接觸、你們亦有所了解的我,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青寧執起禪杖:“貧僧前來,只為除魇,凡塵諸事,并無修者插手幹涉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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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設完成進度降低了。
白雪突兀地嘤嘤嗚嗚起來。
殷雪重看向她,青寧搖了搖頭,對着贏拂柳道:“皇帝可要見我們?”
入鄉随俗,即使是修者也是如此。
倒也不必為彰顯自己的修者身份而過于不流于俗,畢竟她與殷雪重是來除魇,格格不入,本身就是最大的靶子。
面具下青寧垂下眼。
贏拂柳卻道:“只是皇帝卻可能讓你摘下面具。”
這是下馬威,彰顯皇帝地位。
殷雪重抱起白雪,這家夥越發圓潤了,他嗤笑道:“那是他搞不清自己的地位。”
既是向修者尋求長生之法,那便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贏拂柳掩唇輕輕咳嗽幾句,眉眼間盡是倦怠。
“希望如此。”
“深霁陪着皇帝在等,如今是明妃。”
殷雪重嗤笑:“這皇帝當真是絲毫也不掩飾。”
明妃,是歡喜禪修者的伴侶,又名佛母①。
贏拂柳輕笑。
“只是皇帝竟如此放心地寵愛你帶回來的人?還有……你的兄長。”
“他早已忘記贏驚秋的模樣與字了。”贏拂柳眉眼間的倦怠更重,“驚秋是字而非名,至于深霁……”
贏拂柳站起身來,她的眼前陣陣發黑,栽倒得猝不及防,進入青寧懷中。
她輕輕地吸了口氣,退後一步:“抱歉。”
“有些男人總以為女子善妒,自以為自己魅力無限,見到女子如他所料般為他争鬥便徹底忘乎所以了,更何況是女兒與他的女人,哪裏還記得她們之間有什麽過往恩情呢?”
“我便不去了,惹人懷疑,國師帶着佛子二人去見皇帝吧,惜朝,扶着我。”
顧惜朝早就站在贏拂柳身後,聽到她的話,為她搭上了大氅,又輕輕扶着她向內走去。
她筆直地站立着,全身重量皆在顧惜朝的身上,手腕因為力竭在不斷顫抖,自胳膊到手心不斷滲出細細的冷汗。
等到确定青寧與殷雪重走遠了,她周身才松懈下來,靠在顧惜朝的懷中,鼻子輕輕聳動。
“好香。”
皇城并不算小,蘭驚秋與觀音的發色太過突出,并不宜吸引太多目光,于是便帶着青寧與殷雪重走的鎮魇司的近道。
殷雪重看出贏拂柳的外強中幹,叫他們離開大抵也是身體到了強弩之末,他是恣睢,卻并不是對正常人。
“你是從聊城而來,又恰是在贏拂柳去聊城後才來到皇城,就算皇帝已不記得你,難道不會懷疑你與贏拂柳有故?”
蘭驚秋有些無奈:“我與觀音,被他們當成了修者。”
“堂堂皇帝,怎麽願意相信,修者是會為他瞧不起的公主而來呢?他只會覺得修者是為了他而來。”
“但他性格多疑。”
蘭驚秋點點頭:“但也怯懦,所以皇城中人越尊重我們,我們便越是安全。”
修者輕易無法對凡人動手,他與觀音來到皇城,與繳械的尋常人無異。
只是萬萬沒想到,皇城中竟可以動用靈力了。
殷雪重若有所思:“這麽說來,你回皇城,與皇城中靈力禁锢的松動無關了。”
“皇城中并無其他修者,靈力禁锢的松動,當是觀音發現的。”
“觀音,你是何時發現?”
“六日前。”觀音毫不猶豫道。
正是他們在鲛族族地之日!
或準确來說,正是那個奇怪的魇族突破鲛族母樹封印之時。
“當真巧合。”殷雪重輕聲道,辯不明他話中的意味。
親素月臨走前所言,贏拂柳大抵是宿蘭時親人之後,尚不知真假,但贏拂柳大抵真真切切知道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消息。
她雖名為拂柳,但與之相似的,大抵也只有那一具羸弱的軀殼了,若是逼問,定會适得其反。
況且青寧與殷雪重也并非喜歡強迫他人之流。
思索間,便已到了皇宮。
皇宮門打開,烏泱泱一片人站在道旁,見到青寧與殷雪重,呼聲震天。
“恭迎仙人!”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