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3 章 奔赴

奔赴

夜色沉寂,本該安詳入睡的氛圍中,卻湧動着一股暗流。

賽諾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按在床沿喘着氣。習慣性伸手一探,身邊并沒有熟悉的溫熱的身影。

不詳的預感頓時占據心頭。猛地起身,眼前卻忽而一黑,差些暈倒過去。

——自己的身體,已經這樣不堪了嗎。

“大祭司大人,您醒着嗎?”莉澤特的聲音在門外,“有件事,我覺得必須要同您彙報。”

汗液順着額頭留下,眼神疲憊卻仍舊鋒銳——莉澤特看到大祭司時,他便是這樣的狀态。

“梅內斯在房間內神秘消失,熒妹帶着護衛隊自己調查,但也同樣失蹤了。”莉澤特飛速地彙報着,事無巨細,“在去之前,熒妹怕您擔憂,沒有讓我跟您說,但我覺得如果不告訴您的話,我會後悔。”

賽諾猛地攥緊門框,心頭仿佛失去一塊,而因情緒的波動,身體的失力感又一次占據上風。

“嘁。”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無能,賽諾撐起身,不忿地一嗤。追問道,“去向查到了嗎?”

“房間內發現不久前被熒妹殺死的男屍,身份是阿蒙神廟護衛隊長。”

“早知道,”賽諾擡腳就走,語氣陰狠,“就在這裏把西頓殺了!”

“大祭司大人示下。”莉澤特頓首。

“取我的槍來。”護衛隊長已駕馬帶隊而來,賽諾飛身上馬。

夜晚的沙漠不再熾熱激烈,風沙卷過,月色映照下的沙粒反射出星點微茫。明明是毫無生機的死寂,卻如穹頂星空般璀璨。

西城到主城的距離不算遠,賽諾馬不停蹄地趕在最前方,寒冷而幹澀的風使他莫名頭腦清醒。

盡管在如此危急的時刻,他也仍相信熒能化險為夷。

畢竟,她可是——

思路突然被腦中的絞痛打斷,方才回憶起的一切又沉入心底。

…………

熒在寒冷中小憩了片刻,緊張又使她猛地驚醒過來。賽諾的情況、梅內斯的下落、西頓的陰謀、那股神秘力量……如數條絲線交雜在一起,使她頭痛欲裂。

估摸着該是天光一線的時刻,她用麻繩将手腕松松綁起,強迫自己閉上雙眼。

不久,有人打開房門,粗暴地将她扯起往外拖,直到墜落到一片光滑堅硬的地面上,被寒冷的水澆了滿身。

“嘶……”昨晚的傷口叫嚣起來,熒暗自痛罵了一頓。

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神殿光潔的高臺上,周圍擺放着刀具、長鞭、香精和一些瓶瓶罐罐。

卡諾匹斯罐(Canopic jar)——神廟的文書中記載過,是制作木乃伊時盛放內髒的容器。

像是感覺自己被無數道目光注視着,她環顧四周,發現數座高大的神像坐落四圍,面向太陽的是頭戴Nemes王巾嵌羊首小像、雙手交疊、手持連枷與彎刀,頭頂太陽形圓盤的阿蒙-拉神像。周圍俯視着她的正是神态各異、端靜神聖的埃及十二柱神像。

回過頭,背對日光面向她的正是胡狼頭、人身,手持安卡符號的死神安普—阿努比斯神。

不知為何,這次她直視安普神像時,卻沒有被注視與審判的揪心感。

“對這裏,還滿意嗎?”西頓突然出現,聲音詭異而可怖,半道日光照射在他面上,愈發顯得具有割裂感。

——分明無比聖潔而純粹的地方,卻被他用于污穢殘忍之事。

熒扶起臺沿坐起身,眸光冷靜、音色沉肅,“滿意。”當然滿意。

令西頓血濺祭臺,在諸神面前為梅內斯報仇、為民除害——沒有什麽比這件事更令人滿意和興奮的了!

沉靜密閉的殿內突然罡風四起,咆哮着融成一股。抻了抻有些冷硬的四肢,熒掙開麻繩,提劍躍起。

無論這神秘力量來自何處,她并不懼——為了這一劍,她已醞釀數月了!

不過半息,她便乘風越過數裏,劍刃直達西頓脖頸前。西頓面色驟變,獰笑還未完全凝結。

此時的西頓,似乎沒有昨晚那樣迅捷的反應和可怖的威壓——劍刃擦過他頸間時,他才突然側身躲過這極刁鑽、也極剛烈的一劍。

熒撲了個空,猛地回轉過身、用手撐地穩住身形,傷口崩裂開來,灼痛與失力使她大口喘着氣。

“負隅頑抗……來人!”西頓忽得大喊,殿內随之湧進許多身着短铠的護衛。

他們一進來,就緊盯着熒的身影包圍過來。

“人數……似乎有些不對,小隊長和精銳似乎都不在。”西頓在數人的保護下退避一旁,皺着眉喃喃,“算了,這便夠了!”

熒來不及考慮這些,如飛鳥穿雲般、她拼盡全力閃躲着,時而一劍劃過靠近她的士兵,順手撈過其佩劍。

“蝼蟻……”愈發艱難的抵擋中,熒拼盡全力地尋找突破口,身體灼痛、精神渙散,理智被殺戮和血腥占據。

神殿內,日光已慷慨散落一半,投射在高大靜穆的太陽神像上,顯得無比神聖高潔。

而另一半還未被眷顧的光景裏,鮮血四濺、屍體散布其間,滿溢死亡之息。

不過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獄。

西頓站在阿蒙神像前,眯起雙眼沐浴着日光,尚還能欣賞這番嗜血而諷刺的景象——在他看來,就算熒再能打,也不過困獸之鬥而已。

他最喜歡的就是難以馴服的野獸匍匐在他身下承歡。

可還未待他觀察眼前狀況,一道沾滿鮮血的鋒刃便破空而來!

“看夠了嗎?”熒攜着劍柄高高躍起,劍鋒直搗其胸膛,滿眼嗜殺,“那就該你死了!”

她想明白了。

方才一試,她還能感受到那股微弱的邪惡與混沌之力,而随着日光正盛,這股力量已完全消失。或許是日升時太陽神之能初顯,或許是上天給她的一次機會。

西頓那令人作嘔的自負、虛僞和形式主義,親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什麽——”西頓怔在那裏,雙目瞪圓,胸膛間鋒刃刺破皮膚、血液噴湧而出。

保護着西頓的護衛将将反應過來,他們手持武器向熒身上揮舞——而她卻滿心都是西頓,死死壓在西頓倒下的身體上,一次一次地提劍刺下 。

不知是誰的鮮血濺滿熒的全身,劇痛與虛弱都已感覺不到——一劍一劍刺穿西頓的身體,她只感到身心的冷硬無匹和前所未有的暢快。

西頓那穿着華麗的身體已遍布猙獰的窟窿,血液汩汩流淌,甚至露出內髒。大片血液濺在其後的阿蒙神像上,被日光灼熱無情地蒸騰着。

“渎神——”有半死之軀喊道,茍延殘喘地伸出半只胳膊。

“……”熒用劍撐起身體,身上衣衫殘破,血痕密布。她卻傲然站着,冷漠地略過此間地獄般景象,眼神是分明的藐視。

“……你們信仰的神明,可曾施救?”她嗤笑道,擡眼看神像——還是那般靜穆而高潔,吝啬給衆生一瞥。

“敬獻神明之心不誠,自不會被神明所眷。”她想起了賽諾曾說過的話,複又凝視着正前方沉肅靜默的安普神,喃喃道,“殺西頓、還上埃及公道,我心至誠——所以安普神,将我的賽諾,還給我吧……”

混亂的神廟安靜了一瞬,什麽都沒有出現、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就……”

“全都……”熒顫巍巍地支起身子,再也舉不起劍,于是将其撐在地上驅動起風之力,“去死!”

罡風卷着鮮血與屍體,将周圍的麻煩全部彈開。

眼皮已困倦地再也撐不開,熒擡手擋住直白明烈的陽光,有汗——或不知是血,沿着手背淌下。

明明日光極盛,她卻感到極度的寒冷。

提瓦特大陸的一切、在埃及與賽諾的一切,都如走馬燈般略過腦海——她有些想不明白,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不如睡吧。睡了,就一切都好了。

世界沉靜下來,無極的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識。

“……熒。”

“熒——!”

熒将閉上眼,卻因這一聲喚而意識回籠。

熟悉的聲音,仍舊沉穩好聽,卻仿佛遙遠而來自天際。

雙眼酸澀、渾身的痛感回歸。她撐起雙臂向日光正盛處看去,透過靜靜肅立的安普神像,看到了一個逆着光的身影。

他右手提槍緩緩向她走來,經過時落下滴滴血跡。

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熟悉而神聖的胡狼頭冠因淬日染血而愈發顯得奪目逼人。

詭異力量的壓制、一夜的寒冷幽閉、身處陌生環境的如履薄冰、以孤身戰群敵的困恨殘勇……都不如此時再見他而來得讓人想哭。

痛楚、辛酸、委屈交雜,熱淚不斷滾出眼眶。嗜血的殺戮之心早已化為一片柔軟與眷念。

——賽諾解決了神廟外阻攔他的所有人。一夜之間,神廟外橫屍一片,累累殺孽鋪成了來見她的長路。

拖着虛弱的身體,手上的槍已握不住,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已如殘燭。

可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向熒,一步一步,腳步沉重而堅定。

他們互相牽挂、互相相信着,所以拼盡全力奔赴而來。

賽諾扯起幹裂的唇角,想與她微笑。

卻聽外間有踏馬聲傳來,整肅而氣勢洶洶。

“法老王陛下率親軍到——”

法老——上下埃及的統治者,神權與王權的最高統一者。

或許在平時,熒會對這等傳說般的人物懷有極大的好奇心,可現在,她只怪他打擾了她與賽諾的重逢。

幾息見,便有人走進殿內。

一年輕男子逆着光穩步前行,鷹飾王冠、華貴胸披、手持賽漢姆(Sekhem)權杖與權标,眼尾覆金色眼影,白發、金眸……無比華貴神聖、無比奪人心魄!

無與倫比的美——只令人頂禮膜拜的極具壓迫感的美。

他在賽諾身前站定,眼神劃過西頓、熒與殿內情景,落至賽諾身上。

“陛下,安普神大祭司公然挑起內亂,請您懲治!”有聲音迫不及待而起。

“哦?證據何在?”法老仍是銳利地盯着賽諾,不滿地反問。

“有人親耳聽過——他說他要屠了阿蒙神廟!”

“誰親耳聽過?”賽諾仍未放下手中的槍,覆滿血跡的極具野獸感的紅眸一瞬不瞬地反迎着法老審視的眼神,唇角諷刺地勾起,“親耳聽過的人,應當已被我殺了。”

“陛下!您看——他承認了,他還對您不敬!”

“見陛下不跪,不臣之心已昭然——”

“閉嘴。”法老揉了揉太陽穴,嘴唇不滿地撇了撇,“這件事,還應徹查。至于你,對安普神大祭司不敬,理當同罪論處——”

“陛下!”

“噗。”熒還擔憂着法老會對賽諾不利,此時卻笑了出來。

日光占據了整座神殿,雖則橫屍遍地,卻感冰雪将融。熒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向賽諾跑去。

卻見阿蒙神像下那渾身都是血窟窿的西頓,突然掙紮着,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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