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九連環上,也不看鐵匠了,一雙靈巧的小手擺弄來擺弄去,看得霍沉眼花缭亂,眼皮漸漸耷拉了。
昨晚太亢奮,沒睡好,擔心桃子承受不住,也沒敢多要。到了今日午後,自然就困了。鐵匠把倚在牆壁上的身子往下滑了滑,把頭枕在媳婦兒大腿上,美美的睡了一覺。桃子怕他着涼,伸手拽過棉被給他蓋上,就開始一心一意的研究那九連環。
霍沉睡飽了覺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見小媳婦兒手裏還在擺弄那個鐵疙瘩,就好笑地坐了起來:「桃子,你弄了一下午,也不嫌累,來,讓我瞧瞧解開了兩三環沒有?」
這一瞧,鐵匠傻眼了。
「天哪,這怎麽可能?桃子你……你竟然解到只剩最後一環了,你也太聰明了吧,我解了這麽多年都沒解開。」
田桃抿着小嘴輕笑,抛給他一個得意的小眼神兒:「你別急,這最後一環,我也找到門路了,一會兒應該就能解開。」
這下鐵匠是真急了:「別解了,你怎麽也得給我留一回呀,明天上午再解吧,快放下,該去做飯了。」
他伸手過來搶,一下子抓住了把手,桃子歪着身子躲,小手攥着底托不肯放。一拉一拽之間,鐵環喀拉一響,桃子握着底托倒在了炕上,鐵匠手裏拿着空空的把手。
難以置信!九連環竟然全都解開了!
鐵匠呆愣愣的瞧着手裏的兩根細鐵棍,像扔燙手山芋一般扔到旁邊,急吼吼的撲到桃子身上:「桃子,你不能這麽狠心呀,一回都不給我剩。」
田桃被撲倒在炕上,咯咯笑着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行,你得說話算數,要不然,下次我也說話不算數了。」
鐵匠哀嚎一聲,叼着她耳垂兒懇求:「昨天就沒吃飽,今天又讓我絕食,那我還活不活了?」
田桃感受到了他強烈的想法,推拒着鐵匠胸膛的一雙小手緩緩上移,圈在了他的脖子上,撒嬌一般說道:「可是明天要回門兒的呀,今天我就覺得自己走路有些別扭,而且還有點兒疼,你就讓我歇一晚上好不好?明天就……就給你。」
「還疼啊,好吧,那我今晚不折騰你,讓你好好養養。」雖然大鐵匠很想痛快一回,但是跟疼媳婦兒的心比起來,自己那點兒小心思也就不算什麽了。
小兩口一起下了炕,到廚房做晚飯,桃子掌勺,鐵匠燒火,配合得十分默契。
燒火的活比較輕松,偶爾填幾根柴進去就行。空閑的時間,鐵匠的眼神完全流連在媳婦兒身上,就那樣仰頭看着她,嘴角含着甜甜的笑意。
總是被別人的目光籠罩,田桃自然是有感覺的,在案板旁切好了菜,她就轉頭看了鐵匠一眼,正好落進他癡癡的眸光之中,桃子嬌羞一笑:「你總看着我幹嘛?脖子不酸嗎?」
鐵匠認真的搖了搖頭:「不酸,我就樂意看着我家桃子,怎麽看都看不夠。」
田桃他逗得撲哧一樂,在鍋裏倒上油,準備炒菜:「別在這坐着了,小心油濺到你臉上。」
「好。」鐵匠又添了幾根柴進去,痛快的站起身,來到了桃子身後,伸手抱住她細軟的小腰,把頭偎在她肩上,瞧着她在那炒菜。
田桃把蔥花姜片放進油鍋裏,然後把腌好的肉放進去翻炒,一股濃濃的肉香味四散開來,鐵匠彎着腰,鼻翼翕動幾下,由衷的贊嘆:「真香!」
肉炒的差不多了,田桃把切好的白菜放到鍋裏一起炒:「你別這樣黏在我身上行不行?萬一一會兒有人進來,多不好意思。」
霍沉一向聽桃子的話,但對她的這個要求卻沒有答應,依舊如連體人一般偎在她身後,舍不得離開:「天都黑了,誰會來呀?一會兒我去把門插上,他們想來也來不了。」
話音未落,廚房的門吱呀一聲響,蔡阿婆走了進來:「大沉哪,明天回門兒的東西準備好了沒?哎呦……」
蔡阿婆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十分難為情的側過身去:「我瞧着你家房頂冒炊煙呢,廚房裏也點着蠟燭,以為你們在做飯。這……」
田桃用手肘頂了霍沉一下,撅着小嘴兒嗔他一眼。
鐵匠這才放開心愛的小媳婦兒,厚着臉皮走到蔡阿婆面前:「阿婆,我們确實是在做飯呢,不過剛才桃子……桃子她後背癢,我幫她撓撓。」
蔡阿婆忍俊不禁,卻沒有揭穿他的謊言,只跟他談自己要說的事:「明天回門兒,按規矩要給桃子娘家帶上兩樣回門禮,我怕你不知道這事兒,桃子又不好意思說,豈不失了禮數?」
「阿婆,謝謝你提醒,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有成親前在城裏買的果脯蜜餞,我想明天在鎮上再買幾樣現成的。對門兒大肉陳家的肉,明天買最新鮮,隔壁布莊買匹布,再到老杜家燒酒房弄一壇酒。四樣回門禮,應該挺好看了吧?」霍沉實誠的答道。
蔡阿婆連連點頭:「嗯,不錯。成了家,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考慮事情越發的周到,這樣就對啦,男子漢大丈夫,就得有擔當,桃子嫁了你,算是享福了。」
被蔡阿婆一誇,鐵匠的興致更高了,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阿婆你說的沒錯,男子漢大丈夫,我絕對要好好的照顧桃子。力氣活我全包,桃子只要做飯、生孩子就行了。」
說完,他就偷眼看田桃表情,見小媳婦默默盛菜,并沒轉頭看過來。不過只看側臉,也能看出她在笑,表情甜甜的。
蔡阿婆瞧着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模樣,也就放心了,便告辭離去,田桃這才開口說話:「阿婆,我做的菜多,您就在這一起吃吧。」
「不用啦,我們家也做熟了。你們能好好過日子,我這個媒人也就放心了。」
小兩口再三挽留,可蔡阿婆不是那麽沒眼力勁兒的人,人家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自己一個老婆子在這添什麽亂呢?
吃過晚飯,桃子想早點睡覺,鋪床的時候就鋪了兩條被窩,鐵匠就不樂意了:「桃子,我都答應你什麽都不做了,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啊,這麽冷的天,兩個人蓋一條被子,邊上容易漏風,多冷啊!」桃子怕冷,脫了棉襖棉褲,就趕忙鑽進炕頭的被窩裏,還好被子一直在炕頭放着,并不涼,被窩裏熱乎乎的,特別舒服。
鐵匠出去倒了洗腳水,盤腿兒坐在炕尾,不肯進被窩:「那你把你那邊多留點被子,我這邊少留點兒,行不行?」
田桃在被窩裏轉動小腦袋看向了他,見鐵匠滿臉委屈,十分不情願的樣子,就無奈的笑了笑:「好吧,那你到我被窩裏來睡吧,不過你可不能動手動腳的,我昨晚就沒睡好,今天想早點兒睡。」
「好,我保證不亂動,你躺在我胳膊上睡吧,我肯定不吵醒你。桃子,我就想抱着你睡。」鐵匠飛快的脫了衣裳,赤着胸膛,僅穿一條小小的亵褲,就鑽田桃的被窩裏,把她抱在懷裏,滿足的直笑。
田桃昨晚沒睡好,今天又沒睡午覺,在熱乎乎的被窩裏,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大鐵匠睡了一下午,此刻溫香軟玉在懷,卻是怎麽也睡不着了。
可他不敢動,萬一控制不住了,吵醒了桃子,那麽自己在桃子心裏就變成了一個不講信用的人。他怕桃子失望,寧可自己憋的難受,也不敢亂動。
半夜時分,天上飄起了雪花,到淩晨的時候已經變成鵝毛大雪,田桃早上起來,就看到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大沉哥,下雪了,那我們還要不要回門啊?」桃子滿臉依賴的看向自家男人。
「當然回啦,反正咱們趕馬車,又不用自己走路。」在霍沉眼裏,這點雪根本就不算什麽,不能因為天氣不好就不回門兒了呀,這樣豈不是要給岳父岳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好在吃過早飯,雪停了,太陽露出了紅彤彤的笑臉,照耀在皚皚白雪之上,美豔多姿。
再美麗的風景,在大鐵匠眼中,也比不上他的小媳婦兒好看。把家裏的果脯蜜餞包了兩大包,霍沉趕着馬車拉上桃子,到大肉陳家買了一條豬後腿,在布莊買了一匹藍花布,又到杜家燒酒坊買了一壇酒。
小兩口趕着馬車,歡歡喜喜的回娘家。一路上都是白雪蓋着麥苗的景色,連個過路的人影兒都瞧不見。天地間一片茫茫的白色,唯有他們身後留下兩道車轍的痕跡。
「看來明年的麥子又要豐收了,俗話說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着饅頭睡。下了這麽大的雪,麥子肯定喝飽了。」田桃後背倚在車蓬上,瞧着被白雪覆蓋的麥田說道。
霍沉轉頭看了一眼嬌美的媳婦,伸出大手捂了捂她被凍紅的臉蛋:「他們飽不飽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餓着呢,吃了午飯,咱們就回鎮上吧。」
田桃詫異的問道:「早晨咱們吃早飯了呀,你怎麽還餓?」
「我這餓。」霍沉嘿嘿一笑,拉過桃子小手在自己身上一放。
田桃像是被燙着了一般,趕忙抽回手來,緊張的四下望望:「你怎麽越發臉皮厚了,被人瞧見怎麽辦?」
鐵匠哈哈大笑:「看把你給吓的,哪有人呀。」
小兩口一路上打情罵俏,很快就到了田家營,到了桃子家門口,照舊把馬車栓在崔奶奶家門前的大樹上。霍沉催桃子趕緊進屋:「外面冷,你快進去,我拿東西就行。」
田桃輕笑:「我哪有那麽嬌氣,好像我嫁給你之前就不過冬天似的,哪年冬天不下雪呀?有你說的那麽冷嗎。」
她抱起藍花布,拿上兩大包果脯蜜餞,這才往屋裏走去。
田家一家人正在院子裏掃雪,田柳和田櫻在雞窩旁堆了一個雪人,田松正在那兒攥小雪球,打雪人,嘎嘎的笑。
葉氏掃雪,田滿倉用鐵鍁鏟起雪,放到小推車上,推到外面去倒掉。知道今天閨女和姑爺要來,他們一大早就開始起來掃雪了,此刻院子裏的雪已經清理幹淨,只剩房頂的還沒掃。
葉氏扶着梯子,田滿倉正在往上爬。梯子上也落了雪,有點滑,踩起來顫顫巍巍的。葉氏特別害怕:「你小心點兒,慢點兒,慢點兒,腿才剛剛好,萬一摔着了可不得了。」
霍沉抱着一壇燒酒,拎着一條豬腿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鐵匠便實誠的說道:「爹,你快下來吧,我去掃雪就行。」
田滿倉和葉氏一起看了過來,見閨女女婿進了門,趕忙上前迎接。
霍沉把一大壇燒酒和一條碩大的豬後腿放到堂屋裏,轉身出來,拿起院子裏的大掃帚,長長的雙臂一擡,就扔上了房頂。二話不說,邁開大長腿,走到木梯前,蹭蹭就往上爬。
「梯子上有雪,你小心點兒。」田桃手裏的花布和蜜餞被娘親和妹妹接了過去,她就沒進屋,站在院子裏瞧着大鐵匠上房。
「沒事,不就上個房麽。」大鐵匠滿不在乎的答了一句,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房頂。鐵匠年輕有力氣,揮舞起大掃帚,很快就把房頂的雪掃到側面的街上。
下來的時候,他先把掃帚扔到院子裏,然後扶着梯子利索的往下走。可是那木梯本就細軟,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不太結實了。田家人都比較瘦小,今日這梯子第一次承受如此沉重的分量,自然吃不消。
其實霍沉上房的時候,已經感覺到這顫微微的梯子有點不牢靠。不過田桃家的房子比較低矮,他目測了一下,以自己的身高,就算梯子斷了,他往地上一跳,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此刻他希望下得快一點兒,梯子不至于斷掉。可是,當他走到半截的時候,腳下咔嚓一聲,還是發生了斷裂。田桃一看發生了危險,吓得趕忙往這邊跑。
早有心理準備的鐵匠,在梯子斷裂的那一刻,往旁邊一跳,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田桃趕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大鐵匠胳膊,急急的問道:「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這房子才多高,就算我從房頂跳下來,也不會有啥事兒的。你怎這麽傻呢,見我掉下來了,還往這邊跑。萬一砸到你身上,還不把你砸扁了。」鐵匠嘴上說桃子傻,其實心裏熱乎乎的,他明白,桃子不顧危險往這邊跑,是因為心裏惦記着自己。
田滿倉和葉氏也都趕忙圍攏過來,全都吓得不輕。讓鐵匠活動活動胳膊腿兒看看沒事兒,這才放了心。
霍沉憨厚一笑:「沒事兒,我年輕。從小爬樹翻牆的,摔不着。今天幸好是我上的房,要是岳父上去掃雪,可能又得受傷了。」
姑爺為人實在,葉氏很感動:「是啊,多虧了你,要不然桃子他爹要是再受了傷,這個家連年都過不了了。不過你也得小心點兒,可千萬不能傷着啊。」
霍沉撿起地上斷了的梯子瞧瞧,就碼到了牆角:「這木頭糟了,風吹日曬的木頭梯子,本就撐不了幾年。一會兒我用斧子把它劈了,當柴火燒吧,回頭我給你們做個鐵的梯子,肯定比這個結實的多。」
這麽好的姑爺,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了,田滿倉夫妻對霍沉都十分滿意,趕忙把他讓到裏屋坐下喝茶。
「是不是桃子和姑爺回來了?」門外傳來奶奶丁氏的聲音,難為他老人家,踩着這麽厚的雪跑了來。
田桃明白,奶奶肯定是奔着回門禮來的,就把兩大包果脯蜜餞打開,讓家裏人随便吃。又把藍花布抖開,伸着小手丈量了幾巴掌,量出夠做一個棉襖的布料,就扯了下來:「奶奶,快過年了,這塊布你拿去做個新棉襖吧。」
「哎呦,我都好幾年沒做新衣裳了,今年還給我做新衣裳啊!沾我家桃子的光,你這姑爺找得太好了,這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葉氏瞧着那碩大的一條豬腿,心裏頭特別高興,最近兩年都沒怎麽吃上肉了,今年這個年,可以過得十分豐盛。
她打算先把一半的豬腿肉切下來,做成臘肉,剩下的一半,切成小塊放在南牆根底下吃鮮肉。臘月裏這麽冷,又下了大雪,這肉放在外面就上凍,根本不用擔心會放壞。
桃子的大伯和三叔家自然也要送去一些,不過給他們二三斤也就足夠了,剩下的幾十斤,夠自家吃一年。
葉氏雖是喜歡這些東西,卻又怕閨女受委屈,把桃子拉進廚房裏,悄聲問道:「這些東西是不是姑爺自願買的呀?不會是你跟人家要的吧,咱們家日子雖緊吧,卻也不需要人家花費這麽多,你若開口要了,即便他現在肯給,只怕将來碰上不痛快的事,就會揭你的短兒。」
桃子笑笑,挽起袖子幫娘幹活:「娘,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是那樣的人嗎?哪有那麽厚的臉皮跟人家要東西,這都是大沉哥安排的回門禮,我想讓他少買些,他都不肯呢。他心眼兒好,真心心疼你們,你們就收着吧。等以後咱們家日子好過了,再回報他些就是了。」
聽桃子這麽一說,葉氏才放了心,當即切好豬肉煎炒烹炸,做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招待姑爺。
田滿倉把霍沉拿來的燒酒打開,翁婿兩個推杯換盞,喝得十分高興。
吃過午飯,小兩口要回鎮上去了。受到極高禮遇的霍沉,小酒微醺,心情極好。一路上笑眯眯的跟桃子聊着天,很快就回到了家裏。
馬車趕進了院子,霍沉回身就把院門插上了。在酒的作用之下,沒卸車,直接抱着桃子就進了裏屋炕上。伸出大手,毫不客氣的解除束縛,讨回昨天桃子承諾的福利。
這回田桃沒有抗拒,她既喜歡他,又心疼他,自然心甘情願的想給他,也想給他生孩子。
小兩口甜甜蜜蜜的膩成一團,難舍難分。這一折騰,就到了日落時分。
霍沉滿足的很,不緊不慢地穿好棉襖棉褲,這才到院子裏卸了馬車,拿起大掃帚掃雪。
田桃家的房子是平頂的土坯房,所以需要到房上掃雪,不然的話,怕把房頂壓塌。霍沉家的青磚房是尖頂房,不需要上房,只把院子裏的雪掃了就行。
大鐵匠身強力壯,揮舞着大掃帚,很快就把院子裏的雪堆到了桂花樹底下。
掃完雪,閑着無事。見桃子在廚房裏還沒做好晚飯,他就用鐵鍁把那一大堆雪堆成了兩個雪人,只不過,這兩個不是手拉手站在那裏的雪人,卻是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堆好了,鐵匠壞壞的一笑,走進廚房,拉着桃子的手出來瞧瞧。
田桃一看就臉紅了,不由自主的想起剛剛的情景。拿起旁邊的鐵鍁啪啪一拍,把兩個雪人兒拍成了一堆爛雪:「你咋這麽厚的臉皮,萬一明天來個串門兒的,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霍沉哈哈大笑:「我不過是堆了給你瞧瞧,才不給串門的人看。」
吃過晚飯,時辰尚早。霍沉燒了一大鍋熱水讓桃子清洗,可洗着洗着就洗到炕上去了。
鐵匠覺得今日的桃子比新婚的那日熟得更透,吃起來更加美味。索性一吃再吃,不肯撒嘴。桃子累極以後,在他懷裏安靜的睡去。
一早醒來,紅彤彤的太陽已然射進來萬道霞光。霍沉在桃子臉頰親了一口,柔聲說道:「今天是趕大集的日子,我要開門做生意了,你覺得可好?若是舍不得我出去,那咱們就不做生意了,我還在後宅陪着你。」
田桃被他逗樂了:「不做生意怎麽行,不光你要開門,我的面館也要開門做生意啊。快過年了,來趕集買年貨的人多,得趁這幾天多掙點兒錢。」
這話大鐵匠不同意,把桃子按在被窩裏,他獨自一人起來穿衣裳:「你就別開門了,以前你為了給娘家掙錢,我也不說什麽。現在既然咱們成了親,自然是我負責養家糊口,你只在後宅做飯就行了,如果今天特別忙,你就到鋪子裏來幫我收一會兒錢。以後面館就別開了,挺累的,也不缺你賣面掙錢。」
田桃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那怎麽行,怎麽能讓你一個人辛辛苦苦的掙錢養家呢?既然我的面館能掙錢,幹嘛要關張啊。」
桃子拿過衣裳,飛快的穿了起來。霍沉穿好棉鞋下了地,無奈的瞧着她:「桃子,你聽我的話好不好?掙錢養家本來就是男人的事,我不想你開面館了,擀面那麽累,冬天又這麽冷,還不把你小手凍壞了呀?」
說話間,桃子已經穿好了棉襖棉褲,三兩下疊好被褥,就跳到地上穿好了棉鞋:「哪有你說的那麽嬌氣,我身體好着呢,不累!」
「桃子,我不想讓你幹!」鐵匠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肯讓她出去。
田桃撅着小嘴坐在炕沿兒,臉上沒有了飛揚的神采:「可是我想幹呀,你要非不讓我幹,那我就不幹了,但是我心裏不高興。」
霍沉看不了桃子這樣的表情,讷讷的說道:「那……那你就幹過年這幾天吧,等過了年,咱們就不開面館了行嗎?」
田桃心中暗笑,果然,大鐵匠吃軟不吃硬,在他面前擺一擺委屈的小臉兒,特別好使。
「嗯,那我先幹這幾天,等過了年,看情況再說吧。」田桃歡歡喜喜的洗臉梳頭,做好了早飯,小兩口吃過飯之後,同時打開了鐵匠鋪和面館的門,笑迎八方來客。
雖然下了大雪,但因臨近年關,人們都要出來買年貨,這個集還是十分熱鬧的。
天氣冷,人們自然想吃熱乎乎的面條,快過年了,大家也舍得花幾文錢解解饞,所以這一天桃子的生意還是不錯的。
餍足的大鐵匠心情極好,手裏的大鐵錘似乎更輕了,當當幾下就能砸扁一塊鐵條。快過年了,買鐵器的人們多數是買炊具,鐵鍋鐵鏟鐵勺子,菜刀剪刀都很暢銷。
霍沉打鐵的時候動作很快,可一到了有顧客進店,到臺案邊賣貨收錢的時候,動作就慢了起來,眼神兒時不時的透過小窗,看向面館裏忙碌的桃子。
他覺得成親以後的桃子更好看了,以前像一朵嬌嬌嫩嫩的桃花,而現在,怎麽看怎麽是一只成熟飽滿、水靈靈的大蜜桃。
有些趕集的人看到了門口貼着的喜字,就會問一句:「大沉,你成親了呀?」
這個時候,霍沉就會特別自豪、特別滿足的回答:「對呀,桃子現在是我媳婦兒了,你們要吃面的就趕緊去。過了年,我家的面館兒就不開了。我養家,不讓桃子受累。」
聽他這麽一說,大夥兒就在一旁起哄。有的說:「桃子真是嫁了個好男人呢,跟着鐵匠享福喽!」
也有的說:「不讓桃子開面館兒算什麽本事,要是過了年,因為懷了兒子不開面館,那我才服你鐵匠有本事呢。」
衆人哈哈大笑,霍沉也跟着笑。他不敢保證過了年肯定能讓桃子懷上,但是他會暗暗努力。
田桃在隔壁面館裏,其實也聽到了人們的玩笑話,可她作為一個剛剛成親的小媳婦兒,自然不好意思說什麽,只當沒聽見。不過,小臉兒卻是越來越紅了。
一過中午,趕集的人們漸漸散去。鐵匠瞧瞧臺案上僅剩的兩口鐵鍋,和錢匣子裏滿滿當當的銅板,心滿意足的關上門,到隔壁面館兒去吃午飯。
田桃給他下了一碗細面條,盛肉鹵的時候特意多盛肉,少盛菜。旁邊一位吃飯的客人,不太熟悉他們的關系,就皺着眉頭說道:「同樣是肉鹵面,怎麽我這裏邊肉這麽少,而他的面卻那麽多呢?難不成他的面比我還要貴兩文錢?」
霍沉嘿嘿一笑,略微有點小得意:「我的面不僅沒你的面貴,而且不給錢,因為我是她男人。」
吃面的客人見田桃嬌美漂亮,孤身一人,本想趁機占點便宜。此刻一見這黑鐵塔一般的男人,竟然是她丈夫,便吓的立時噤了聲,再也不敢亂講話。
面館裏的客人不多了,田桃也給自己下了一碗素面,跟鐵匠坐在一張八仙桌上,陪他一起吃。
霍沉吃飯快,狼吞虎咽的就把一碗面吃完了,端起碗把裏面的面湯喝盡,就坐在桌旁,靜靜的瞧着桃子吃。
田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拿手推他胳膊,小聲說道:「別瞧着我了,要是累了就去後宅躺會兒,這是面館,不是廚房,有客人在呢。」
霍沉偷眼瞧瞧在另一張桌子上吃面的三個客人,趁他們沒注意,悄悄握住了桃子小手:「一會兒他們吃完,你就收攤關門吧,累了半天了,回去歇個晌,好好睡一覺。」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桃子不好意思的把小手抽出來,紅着臉看他。
看着媳婦緋紅的小臉兒,鐵匠真想親上一口,可是當着外人的面,實在不好意思那麽做。沒辦法,只能依依不舍的回了鐵匠鋪。
吃飽飯的鐵匠更是有使不完的勁兒,掄起大錘,歡快的敲打着鐵條。很快,一把菜刀就打成了。他用大鐵鉗夾着菜刀,扔進水桶裏淬火,眼角的餘光瞥見門口進來了一個人。
鐵匠一邊擡頭看了過去,一邊笑吟吟的問道:「你要打什麽呀?」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瘦弱的女人,臉上幹巴巴的,顴骨高高的凸了出來,眼窩有些發青,滿臉愁容。她局促的搓着雙手,眸光有些閃爍。擡眼看看大鐵匠,就咬着唇低下頭去,很快又不死心的擡頭繼續看。
霍沉有些納悶,這人怎麽跟平常來打鐵器的顧客不一樣呢?莫非是想買東西又沒錢?
「你到底想打什麽呀?我這兒除了鐵鍋,已經沒有其他現成的鐵器了,你若想要的話可以告訴我,下個集的時候過來拿就行。」
女人把雙手握在一起攥了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顫聲說道:「大沉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未婚妻小茹呀。」
霍沉猛的瞪大了雙眼,呆愣愣的看向面前的女人,從頭到腳重新審視了一遍。
「大沉哥,我知道,我不應該再來找你,可是我現在實在是……」沒等蒙茹把話說完,霍沉低低的吼了一聲:「滾!有多遠滾多遠,趕快離開我家。」
一見鐵匠怒目相視的模樣,蒙茹垂頭啜泣起來:「大沉哥,是我對不起你。就算我有萬般錯,終究咱們之間還有少年時的情分在。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在惦記你的,你肯定也忘不了我,我不求能……」
霍沉再也不想聽下去了,怒斥道:「你少在這胡說八道,誰忘不了你了?若不是因為你,我爹娘怎會撒手而去,我與你之間是不共戴天之仇。別再讓我瞧見你,否則,別怪我的鐵錘不客氣。」
鐵匠不再理她,轉身拿起鐵錘,在鐵砧上狠狠地一敲,吓得蒙茹身子一抖,縮着脖子快步跑了出去。
霍沉大口的喘着粗氣,掄起鐵錘,又在空空的鐵砧上狠狠敲擊了一下。若是在八年前,爹娘剛剛去世那會兒蒙茹找上門來的話,他真有可能一時沖動,給她一鐵錘。
可是現在他不能了,已然過去了八年,他的心态平和了不少,也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怒氣。更何況,娘臨終前一再囑咐他,不要再去報仇。讓他好好過日子,另找一個好姑娘娶了,生兒育女,把孫子孫女帶到爹娘的墳前來,讓他們看看,他們才能放心。
所以,霍沉回到大營鎮的這半年,并沒有去找蒙家尋仇。就像忘了這段往事一般,過着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而且,他現在有桃子了,不能一沖動就與人拼命,她是桃子的男人,要照顧她一輩子的。
想到桃子,霍沉忽然打了一個激靈,桃子呢?她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吧,會不會誤會什麽?
霍沉扔了鐵錘,往旁邊一瞧,吓得他腿都軟了。田桃正站在兩間屋相鄰的小門處,倚着門框默默的瞧着他。
「桃子,你都瞧見了?」大鐵匠呆呆的問道。
「嗯。」田桃認真的點了點頭。
霍沉的一顆心猛烈的跳了起來,七上八下的。他揉了揉眼,仔細觀察桃子的臉色,發現小媳婦兒原本緋紅的臉蛋,此刻已經變得十分蒼白,兩只眼睛裏也含了莫名的情愫,面色凝重,一點兒都不開心。
霍沉害怕了,快步走到田桃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桃子,不是她說的那樣,你別信,我才不想她呢,她根本就不是我未婚妻,我沒有未婚妻,只有媳婦兒。你是我媳婦兒,桃子,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田桃心裏挺難受的,替大鐵匠難受。已經塵封多年的往事,此刻被人硬生生的撕開,回想起爹娘慘死的事情,他肯定特別傷心吧。
「大沉哥,你別誤會,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桃子柔聲說道。
鐵匠這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歡喜笑道:「桃子,你真好!剛剛吓死我了,我以為你……你生氣了呢。」
田桃從袖筒裏抽出帕子,擡手幫他擦了擦鬓角的冷汗:「我怎麽會生氣呢,我是怕你難過,所以過來瞧瞧。」
霍沉既欣慰又有幾分凄楚:「如果爹娘還活着就好了,看到有你這麽好的兒媳婦,他們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結賬。」面館裏的客人喊了一嗓子,田桃鼓勵的捏了捏大鐵匠的手,轉回身,到面館裏收錢。
霍沉也回去接着幹活,這次卻沒有剛才幹得快了,腦海中閃現出八年前的一幕幕,想起了爹娘開開心心的幫自己訂親,還說要早早的抱孫子。後來,蒙茹跟着一個算卦的半仙兒跑了,把爹娘氣個半死。後來,他們相繼離世,自己遠走他鄉學藝。
面館裏的客人都走了,桃子把桌子擦幹淨就鎖上了門,透過相鄰的小窗一瞧,見大鐵匠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鐵條,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就沒去打擾他,轉身回了後宅。
鐵匠依舊機械性地揮着鐵錘,只是動作慢吞吞的,不出活兒,一下午的時間才打好了兩把菜刀。當他回過神兒來,去面館裏找桃子的時候,發現桃子早就不在這了。
鐵匠身子一抖,心想壞了,若是桃子看到了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樣,會不會以為是在想那個女人?
他急急地關了鐵匠鋪的門,大步走回後宅,見廚房裏已經點燃了蠟燭,桃子坐在竈堂前,正在燒火。
她全神貫注地盯着火苗,卻連那火快着到自己的鞋子上都沒有發現,霍沉趕忙跑過去,把柴火填進竈膛裏。
他擡起頭,小心翼翼的看向桃子。
桃子一邊燒着火,一邊想着逝去的公公婆婆。成親好幾天了,還沒去給他們上墳呢。快過小年兒了,應該蒸點花饅頭,帶上一壺好酒,去祭拜一下他們。
桃子正想得出神的時候,忽然間大鐵匠奔了過來,把自己腳邊的柴火都填進了竈膛裏。
「桃子,你想什麽呢?」他的聲音很輕,臉色有幾分緊張。
田桃這才回過神兒來,随口答道:「沒想什麽。」
霍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算把陳年的往事跟桃子和盤托出。既然問心無愧,就沒有什麽不能跟說的:「桃子,八年前,我沒去深州學藝的時候,爹娘确實給我定過一回親。定的是蒙家的閨女,就是你今天看見的那個女人。不過,當時我年紀還小,并不知情愛是什麽滋味,我也不喜歡她,只是順從爹娘的安排罷了。可是沒想到,她行為不檢,跟着一個算卦的半仙兒跑了。因為這事兒,我們家被人指指點點,嚼盡了舌根子,我爹氣不過,就去找蒙家理論,卻被他大哥氣倒在地上,再也沒能醒過來。」
說到這,霍沉有些哽咽。老實巴交的父親,受了一輩子苦和累。沒等到兒孫盡孝,卻因為兒子的婚事,害了性命。
田桃見他眼裏浮現了淚光,就不忍心再讓他說下去了,心裏明白,他是想給自己解釋清楚。就拉住他的手,柔聲說道:「大沉哥,你不用說了,這些事兒,很早之前我就聽說過。也明白你和她之間,不可能再發生什麽不清不楚的事情,你看見她,只能是想起往事傷心生氣罷了。」
聽了桃子的話,霍沉先是一怔,轉瞬便十分激動地握緊了她的小手:「桃子,你真是個好媳婦兒。這麽明白我的心,我還怕你誤會,生我氣呢!」
田桃嬌俏一笑:「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忘了那些不高興的事兒吧,咱們好好過日子,若是公公婆婆泉下有知,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對了,自從成了親,還沒有去祭拜過他們呢,我想明天親手做些貢品,去他們墳上祭拜一下。」
霍沉心潮起伏,這麽好的媳婦兒,讓他怎能不激動?老天爺對自己夠照顧了,把桃子送到他身邊來,讓他以後的人生都充滿歡喜。
晚飯,霍沉吃的很飽,桃子特意做了他愛吃的回鍋肉,蒸了松軟的大饅頭,還熬了一鍋熱粥。
寒冷的冬夜,地上的雪都被凍住了,西北風呼呼的吹的青磚牆,不出門都讓人覺得冷。
但是霍沉不冷,心裏暖暖的,桃子相信他,還待他這麽好,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晚上洗了腳,大鐵匠舍不得讓桃子出去倒水,就讓她趕快鑽進被窩裏躺着。他出門把洗腳水倒了,插好門,掩好棉門簾,才回到炕上。
桃子已經鑽進了被窩,捂得嚴嚴實實的,只留下巴掌大的小臉兒露在被子外面。這個時辰、這個情形,讓大鐵匠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的旖旎風光。他嘿嘿一笑,快速的脫了棉襖棉褲,伸手拉住田桃的被子,就要往裏鑽。
「大沉哥,今天咱們分開睡吧,不方便睡在一起。」田桃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輕顫,有點不好意思。
鐵匠一下子愣住了,握着被子邊緣的大手有點兒抖,癡癡的瞧着桃子,眼神中浮起一絲委屈。
桃子不是說不生氣嗎?說理解他的心,可是昨晚還那麽親熱,那麽如膠似漆的,怎麽今晚就不肯跟他睡一個被窩了呢。
看來,桃子心裏還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