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姐兒倆卻非常淡定,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看來這事有點棘手了。
霍沉在隔壁鋪子裏忙着打鐵,剛開始沒有注意到這邊。打好了一把菜刀,扔進水桶裏淬火的時候,剛好聽到桃子說的這句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通過連接的小門走了進來。
霍沉進門,杜寶柱眸光一亮,卻沒有跟他說話,而是轉頭對着傅立說道:「今兒先吃碗面湊合湊合,明兒咱們去城裏大吃一頓,好好的犒賞自己,賺了這麽多錢,花幾十兩出去算什麽?」
傅立趕忙點頭:「就是,說起來還得多謝崔少爺,帶着咱發財。」
霍沉掃了他們一眼,淡然的轉過頭看向桃子:「媳婦兒,給我也來碗面吧,餓了。」
「好,你稍微等一下,馬上就來。」桃子甜甜的應了一聲,跟剛才與那幾個人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同。
「嫂子,給我也來碗面,我娘這一走,最近十來天,都得在你家吃了。」陳敏達拎着田柳的籃子進來,裏面已經裝好了一大包帶着肉的大骨頭。
田柳剛剛拌好了一碗面,接過籃子一瞧,就知道陳敏達又照顧自己了。小姑娘歡喜一笑,把自己拌好的面,推到他面前:「謝謝你啊,陳大哥,我這碗面剛拌好,還沒動,你先吃吧。」
陳敏達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一邊吃一邊誇:「嫂子的手藝真好,大沉哥,你可真是享福了。」
以前陳敏達誇桃子的時候,鐵匠多少會有些敵意,心裏總有點不放心。可現在不一樣了,桃子已經成了他的媳婦兒,而且他知道陳敏達跟桃子套近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笑呵呵的接受了。
隔壁桌上的四個人,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話題便是如何發財,如何有花不完的錢。
桃子給霍沉煮好了面,特意舀了一大勺肉,坐在旁邊看着他吃。
霍沉不被發財這件事所誘惑,旁邊的杜寶柱終于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大沉,你這樣天天打鐵有什麽意思?跟我們去趟城裏的崔家賭坊,見見世面,那來錢才叫一個快呢。」
霍沉眉頭一皺,不悅地擡頭瞪了他一眼:「你們說的發財的事我已經聽到了,我沒那麽大本事,發不了你那麽大的財。就在家裏打打鐵,掙個小錢兒,挺好的。」
傅立緊跟着說道:「打鐵是個苦力活,我們家也不缺錢,我爹種着一個果園子,一年下來收成也不錯。不過你現在成親了,得為孩子着想啊,多掙點兒錢,才能讓孩子過上好日子,是不是?」
見對方糾纏起來沒完沒了,霍沉就沒好氣兒了,冷冷的一笑:「就是為孩子着想,才不能去賭錢呢,你當我那麽沒見過世面,不知道賭錢是會傾家蕩産的嗎?」
崔大少神情微怔,自從到這大營鎮拓展生意,這還是他碰上的頭一個明白人。他心裏知道,這樣冷靜的人,不容易被說服,索性呵呵一笑:「若不是因為我與大營鎮投緣,也不會把這掙錢的好差事,介紹給你們,既然這位兄弟不信任咱,那就算了吧,有的是人想發財呢。」
雙方話不投機,本來就可以這樣一拍兩散了。可是,一直沉默的馮滿卻突然轉過頭來,說道:「你是不是不敢?是沒錢,還是膽子小?」
原本他背對着這邊,霍沉沒有發現是他,此刻霍沉定睛一瞧,竟是這個想霸占桃子,還擠兌桃子爹的無賴。
霍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兩大步就走到馮滿身邊,鐵爪般的大手一伸,嘭的一下抓住馮滿脖領子。
馮滿吓的臉上沒了血色,眼角的餘光瞧見旁邊坐着的三個人,才暗暗踏實了一點兒,畢竟自己這邊人多,估計鐵匠也不敢怎麽樣,就顫聲問道:「你……你要幹什麽?莫不是被我說中了吧?」
「呸!」霍沉毫不客氣地啐了他一口,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拎着馮滿走到門口,一把就将他扔在了街上:「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家不歡迎你,你這種人,不配吃我家桃子做的面。」
馮滿一身肥肉,在健碩的大鐵匠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被扔到街上,踉跄幾步,摔了個屁股墩兒。被過路的行人一瞧,頓時覺得很沒面子,指着大鐵匠罵道:「你個臭打鐵的,小爺吃你家面是看得起你,給臉不要臉。」
霍沉揚起鐵錘般的拳頭,怒瞪着馮滿:「你滾不滾?再不滾,我現在就揍死你。」
田桃怕他真的傷了人命,趕忙追了出來,悄悄扯住鐵匠的衣襟,不想讓他動手。
馮滿屁股疼的呲牙咧嘴,見大鐵匠要動真格兒的,趕忙連滾帶爬的站起來,灰溜溜的跑了。
崔烨站了起來,他的兩個跟班兒趕忙跟上,田柳放下筷子,緊走幾步擋在了門口:「你們還沒給錢呢,一共二十文,少一個子兒也不能走。」
傅立冷冷的哼了一聲:「我們的人都被打了,還給你錢?」
田柳高高的揚起下巴,比他聲音更為響亮地哼了一聲:「哼!馮滿挨打,那是他活該!還敢跟我姐夫用激将法?打架是一回事兒,吃面是另一回事兒,瞧瞧你們四個人的碗,連面湯都喝幹了,還好意思不給錢?剛才不是還說着什麽發了大財,一頓飯吃個幾十兩銀子不當回事兒嗎?怎麽現在連二十文都舍不得給?」
田柳語氣淩厲,跟小刀子似的。沒等對面的三個男人說話,旁邊卻有人鼓起掌來:「好好,好個厲害的小丫頭,城裏的姑娘要是都能像你這樣,可就沒人受欺負喽!」
田柳詫異的看了過去,見門口忽然多了兩個錦袍少年,瞧着眉目軒朗,與這三個人的氣質卓然不同。第一印象覺得不像壞人,所以田柳就沒說難聽的話,卻也用十分戒備的眼神把兩個少年上下打量一番,不知他們說的是正話反話。
崔大少一見這兩個少年,卻是忽地變了臉色,嘿嘿幹笑了兩聲,拱手說道:「顧少爺,黃少爺,幸會幸會呀!沒想到,我這前腳兒剛來了大營鎮,你們竟也追了來。」
黃朋不屑地切了一聲:「我們才懶得追着你的腳印走呢,我們來找鐵匠大哥有事,你要禍害人就禍害別人去,別來招惹我的朋友。」
崔烨把臉一沉:「瞧你這話說的,什麽叫禍害人呀?我好心好意的想幫他賺錢呢,好吧,這發財的路你們瞧不上。只能是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了。」
崔烨掏出二十文錢,憤憤的拍給田柳,帶着兩個跟班離開。
霍沉這才疑惑地看向黃朋二人:「你們怎麽也來了?今天這是怎麽了?城裏人都來鄉下趕集。」
黃朋哈哈大笑:「我們可不是來趕集的,是專門來找你的。顧承楠一直惦記着你的寶劍呢,剛過完元宵節,就快馬加鞭的找我來,想請你打一把好劍。」
顧承楠在一旁含笑點頭:「是啊,鐵匠大哥,過年的時候我二叔回家了,給他看了看黃朋的寶劍,他說這劍千金難買,你只賣給他三百兩,實在是太仗義了。他說按你這手藝,哪怕不加玄鐵,打出來的精鋼寶劍,也比一般的鑄劍師做的強,所以我特意來請你幫我打一把好劍。」
手藝得到了認可和贊賞,霍沉很高興,把剛才的不快抛到腦後,請兩個小兄弟進了門。
陳敏達吃完面迎了上來:「大沉哥,剛才我見你沒答應他們,就沒直說。那個崔大少人品不咋滴,家裏是開賭坊的,專門坑蒙拐騙。寶柱他們幾個是喝了他的迷魂藥了,你等着瞧吧,早晚被他坑得傾家蕩産。」
霍沉點點頭:「嗯,咱們都是老實過日子的人家,靠手藝掙個辛苦錢就罷了,也不打算一夜暴富。那些吃喝嫖賭的事兒,還是少沾為好,免得被人賣了,還給人家數錢呢。」
黃朋熱情的拍拍陳敏達肩膀:「這位兄臺不錯呀,還蠻有見識的。」
陳敏達也反手拍拍他:「你也不錯,我在城裏讀書的時候見過你,見你在街上打過一個潑皮無賴。」
黃朋一聽自己的英雄事跡被人提起,立馬來了精神,手舞足蹈地開始比劃,把自己幹過的幾件見義勇為的事,詳細的說了一遍。
田柳在一旁聽得入了神,原來城裏的少爺不光是欺男霸女的呀,還有這種正直勇敢的人。「原來你就是地主家的二少爺呀,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麽仗義的人。」
黃朋最高興的事兒就是有人誇他,尤其是被田柳一誇,可來勁了:「你也不錯呀,小嘴兒厲害的很,不過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姑娘,伶伶俐俐的不受氣。」
顧承楠和鐵匠詳細的說起了自己想要的寶劍,田柳和黃朋越說越投機,坐到八仙桌旁,熱烈的讨論起來城裏的事。田柳滿臉羨慕的說道:「我長這麽大,還沒進過城呢,今年一定要去瞧瞧。」
「好啊,你要來城裏,就到我家來找我,鐵匠大哥認識。我帶你去看我珍藏的寶貝,有西域的貓眼石,南海的黑珍珠,還有一種金剛石特別硬、特別亮。我本來想把它砸碎了,鑲嵌在劍鞘上,可是那家夥太硬了,根本就弄不碎。」
田柳雙眸燦爛的看着黃朋,第一次知道外面的天下竟如此精彩。這個鄉下的小姑娘,産生了一種要走出去的沖動,也想像黃家那樣,把生意做到五湖四海。
「當!」一聲脆響,竟是陳敏達把筷子扔在了桌面上,氣呼呼的說了一句:「哼,喂不熟的白眼狼!」
田柳一聽陳敏達的話,馬上警覺的擡頭瞧瞧屋子裏。姐姐收了面碗,去小廚房裏忙活。除了跟自己說話的黃朋,跟姐夫連比劃帶說的顧承楠,就只剩陳敏達了。
「你什麽意思,說誰呢?有話就直說,別指桑罵槐的。」田柳直白的說道。
陳敏達氣呼呼地站了起來:「說我自己呢,不行嗎?我哪指桑罵槐了,我最多就是……恨鐵不成鋼。」
他邁開大步氣呼呼的走了出去,霍沉疑惑的追随着他的身影望了一眼。從小一起長大,他還真沒見過陳敏達有哪幾次走路,是如此虎虎生風的模樣。
田柳氣的瞪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向黃朋打聽城裏的情況。
顧承楠跟鐵匠說好了自己想要的寶劍,長短樣式是什麽樣的,就從懷裏摸出一本小冊子給他:「今日來的匆忙,也沒給你帶什麽節禮,大過年的,這本書就送給你吧,估計你能用得上。」
顧承楠嘿嘿直笑,十五歲的少年,笑得壞壞的。鐵匠不明所以,連看都沒看,就把小冊子塞回他手心裏:「我總共也不認得幾個字,還看什麽書呀?你快拿回去自己看吧。」
顧承楠機靈的眸子瞄一眼小廚房裏忙活的田桃,又看看坐在桌旁的田柳,沒好意思直說,就拉住大鐵匠的手腕,拖着他去了旁邊的鐵匠鋪裏。
霍沉一頭霧水:「你幹什麽呀?幹嘛把我拽到這屋來?」
顧承楠神秘兮兮地打開小冊子,給他看了看頭一頁:「這是我特意給你帶來的新婚禮物,估計你用得上。」
原本一看書本就頭疼的大鐵匠,此刻卻被那書上的圖畫吸引了視線。天哪,世上竟有這種書,以前竟然沒聽說過。
瞧着鐵匠的臉色,由不屑一顧變成吃驚怔愣,然後便是十分驚喜的把小畫書搶了過去,顧承楠得意的壞笑:「怎麽樣,好看吧,我就知道,像你這麽實誠的男人,肯定沒見過這好東西。」
霍沉把小畫書捧在手裏,顫抖的雙手連着翻動幾頁,就已面紅耳赤,趕忙揣進了懷裏。「好兄弟,你這麽疼大哥,我也絕對不能虧待你,放心吧,這寶劍肯定給你用最好的精鋼打造,雖說不能和玄鐵劍相比,但是肯定比一般的劍都要好。」
顧承楠瞧自己送對了禮,也高興得嘿嘿直笑,跟鐵匠約好了取劍時間,才叫上黃朋一起離開。
田柳送到了門口,看着兩個翩翩少年郎騎上高頭大馬,策馬揚鞭而去,不由得心生羨慕。可惜自己不是個男孩子,不然的話,真想跟他們一起縱馬飛奔。
轉身進門,田柳看到了自己的籃子,裏面還有一半的撒子糖棗沒賣出去,一個大大的油紙包,包了幾塊帶着不少肉的大骨頭。
小姑娘打了個激靈,好像剛剛從夢中醒來,看到了自家的現實。
是啊,就算自己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卻不可能像人家那樣策馬飛奔,因為自家根本就沒有馬,也買不起。
罷了,還是想點眼前的吧,賣了這麽久的撒子糖棗,人們已經有些膩了。偶爾換了新花樣,因為價錢較高,銷路也不是很好,看來得再想些新法子,才能增加收入。
一到晚上,鐵匠就急不可耐地抱着桃子上了炕,把自己藏在懷裏的寶貝書拿出來,給桃子瞧了瞧。被她紅着臉扔到了地上:「什麽破書,快拿去燒了火吧。」
看着小媳婦兒嬌羞的模樣,霍沉哈哈大笑,下炕撿起小畫書擦幹淨,怕桃子真給他燒了火,就拿進東屋藏了起來。
自此之後,小兩口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霍沉這才明白,城裏人真會玩兒。桃子也才了解鐵匠真正的實力,男人太強壯了,讓人又愛又恨。
一進二月,天氣暖和了很多,田桃種在花盆裏的種子,開始萌發出嫩綠的小芽兒。吃過晚飯以後,她就把花盆從外面搬到屋裏,怕小嫩芽被凍壞了。
大鐵匠從身後抱住了她,二話不說我開始親她耳朵。田桃知道他想幹什麽,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含羞帶笑地半推半就。而是轉過身來,伸出一雙柔弱小手,非常堅決的推開了他:「今天不行,你讓我歇兩天吧。」
最近大鐵匠如魚得水,沉浸在夫妻恩愛中無法自拔,忽然遭到了拒絕,他一臉蒙圈:「桃子,你怎麽啦?這事兒還需要歇嗎?我看你每天晚上都享受的很呢,并沒有什麽痛苦呀。」
田桃抿抿唇,低頭瞧着地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擡眼直視着他,溫柔說道:「我月事遲了十來天了,我想,許是……許是有了。」
「有了……有什麽了?」一根筋的鐵匠暫時沒轉過彎兒來。
桃子嬌羞的嗔他一眼,氣得一跺腳,轉身上炕不理他了:「有了就是有了呗,你怎麽連這都不懂。」
鐵匠撓着頭想了想,忽然猛地拍了幾下自己的腦門兒,恍然大悟:「你是說有喜了,有孩子啦!真的嗎?這麽快,咱們就有孩子了!」
鐵匠特別驚喜,只覺得眼前有無數煙花綻放,如同飄在雲端一般,腿都有點軟了,他邁步走到炕沿兒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沒敢伸手抱桃子,只小心翼翼地拉過她小手顫聲問道:「真懷上啦,我怎麽有點不敢相信呢?桃子,你掐我一把,我看看疼不疼。」
田桃舍不得掐他,紅着小臉兒嬌聲說道:「也不一定呢,還得再過些日子,找個大夫瞧瞧,才能确定。」
提到大夫,鐵匠猛然清醒過來,滿臉的驚喜被擔憂所取代:「桃子,你才剛滿十五歲,還沒到生辰呢。若是真的懷上了,會不會有些……雖然上次城裏那個老大夫說沒事兒,可我還是有點擔心。」
她的身體有多嬌嫩,他這個做丈夫的自然最清楚。桃子的确年紀小,身子也嬌嬌弱弱的,若是像村子裏某些五大三粗的壯姑娘一樣,大鐵匠也就不擔心了。
田桃心裏也有點兒不踏實,小兩口兒當即商量好,再過幾天,找個天氣好的日子,去趟城裏,再讓那個老大夫給把把脈。
當晚,霍沉乖乖的鑽進了被窩,沒敢碰桃子,兩條粗壯的大腿小心翼翼的蜷着,生怕壓到她的肚子。
又過了十來天,桃子的月事還是沒有來,這下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于是,霍沉套上馬車,拉着桃子去了城裏。
春日陽光晴好,鄉間小路旁嫩綠的楊柳枝煥發着清新的氣息,地裏的麥苗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在暖風中伸個懶腰,歡喜地抖一抖身子。
馬車走在林蔭小路上,小兩口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只是,霍沉把車趕的太慢了,臨近晌午,連縣城的影子都沒見到。田桃忍不住催他:「你趕快點兒啊,照這樣,咱們今晚肯定回不了家了。」
霍沉瞧着心愛的媳婦兒,微微一笑:「不急,咱們慢慢趕,萬一把你颠着了可怎麽辦?今天晚上我本來也沒打算回家,咱們就住在縣城裏,給你多買些好吃的,明天再回去。」
田桃知道他心疼自己,也舍得給自己花錢,心裏美滋滋的,可是也有點兒糾結:「好是好,可是住客棧多浪費錢呀,自己家裏的大炕閑着也是閑着。」
「沒事兒,這點兒小錢算什麽。眼下就要春耕了,來打鐵犁的人特別多,鐵犁是大物件,賣一個就能掙幾十文。而且顧少爺定了一把精鋼寶劍,說好要給三百兩呢,咱們不缺錢。」
男人有本事,能掙錢,又不亂花,田桃心裏踏實,就沒再說什麽,瞧瞧四下無人,就溫順的倚在他肩上,在彌漫着芳草野花氣息的鄉間小路上,緩緩前行。
下午進了城,他們又到了那一間最大的醫館,找到上次給桃子把脈的老大夫。
桃子坐在椅子上,輕輕的把手臂搭在診布上,大鐵匠站在她身旁,十分緊張地看向大夫:「大夫,您老仔細的給我媳婦兒把把脈,看看她身子怎麽樣?」
老大夫按住田桃脈搏凝神細診,又瞧了瞧眼皮和舌苔,問了問可有什麽不适。最後,老人家面帶笑容的說道:「是喜脈,不會錯的,你這小媳婦兒年歲不大,但是體格還不錯,脈象沉穩有力,孩子将來也是個壯實的,回去好好養着吧,不用瞎想,好着呢。」
小夫妻對視一眼,歡喜地笑笑,這才放了心。
霍沉高興得合不攏嘴,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天吶,我要當爹了,太好了!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是個傻乎乎的光棍漢,現在,既有媳婦兒,也有孩子了,這日子真是……真是太美了呀!」
老大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田桃抿着小嘴也笑了。
接下來就是開心的買買買了,鐵匠帶來了足夠的銀兩,想到桃子以後肚子大了,以前的衣裳都不能穿,就在城裏的布莊,買了最漂亮的細棉布,是大營鎮的布店裏沒有的花色。連肚子裏剛剛存在的孩子,都買了兩匹布,一匹淺色一匹深色,無論是兒是女,都夠用了。
看到街邊賣撥浪鼓的,霍沉就走不動了,挑了一個撥浪鼓,一個小皮球,笑眯眯地放到馬車上。
田桃忍不住在一旁笑他:「孩子秋天才出生呢,你這麽早就給他買玩具,他也玩不了呀。」
「沒事,我給他留着,他玩不了,我先玩兒。」看到這些小孩兒的東西,大鐵匠就特別喜歡,控制不住的想要買,好像他家孩子很快就能站在面前活蹦亂跳的一樣。
在客棧住了一宿,第二天把各色小吃食買了一大堆,鐵匠趕車拉着桃子,慢慢悠悠的回家去。
霍沉趕着馬車進了家門,伸出結實有力的雙臂,就要抱桃子下車。田桃抿着小嘴暗笑,毫不客氣地撥開他的大手:「瞧你,我又不是八十歲的老太太,自己還下不了車了?」
霍沉也嘿嘿直笑,滿臉歡喜:「等你八十的時候,我就快九十了,到那時可能還真抱不動你了。」
找準機會,男人快速下手,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抱住桃子的後背和腿彎,穩穩的把她放到了地上。
「你……「桃子簡直不知說什麽好,既無奈又甜蜜。
太陽已經偏西了,卸了車,收拾好東西,桃子就開始做晚飯。
大鐵匠給馬喂好草料,就進了廚房的門,見桃子正在和面,腳步一頓:「桃子,你還能和面嗎?我來吧。」
田桃擡頭看他一眼,忍俊不禁:「我不過是懷個孕,又不是殘廢了,你至于這麽緊張嗎?誰家的媳婦不懷孕呀,難不成這一年就躺在炕上不動了?」
其實霍沉也知道,村裏的媳婦兒沒那麽嬌氣,挺個大肚子下地幹活兒的有的是。可他就是不放心,看着桃子幹一點活兒,心裏就難受。
「桃子,這回咱家面館兒可不能再開了。雖然那大夫說你體格不錯,孩子的脈相也好,可擀面是個力氣活兒,人多忙不過來的時候還着急,你就別幹了,在後宅給孩子做做小衣服吧。」
田桃雖然很想做生意賺錢,可是她也能分得清孰輕孰重,鐵匠都二十好幾了,自然特別想早點有個孩子。「我可以不去賣面了,可面館閑着也是閑着,要不就租出去吧,或者給柳子用。」
鐵匠想了想,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桃子,我不想租出去。不想讓外人摻和進咱們家裏來,太亂了,只有咱們兩個人的小日子才好呢。也不想給柳子用,不是我小氣,而是……如果柳子在這兒幹,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你肯定會去給她幫忙,我不想讓你幹活啊,桃子。」
「好吧,那就聽你的,面館關張不幹了。」田桃性情溫順,既然鐵匠堅持,她也就沒有跟他在争辯。
吃完晚飯,鐵匠搶着洗了碗,又燒了一鍋熱水,給桃子打好了洗腳水端過來。田桃一看他忙裏忙外的身影,就想笑。
「離孩子出生還有半年多呢,難不成你要天天這樣伺候我?」桃子坐在炕沿兒,笑嘻嘻的瞧着他。
大鐵匠手心裏捧着桃子的小腳,正在輕輕揉搓。聽她這麽一說,就擡起頭來溫柔的看着自己心愛的小媳婦兒:「天天伺候你,我也樂意,嘿嘿!等以後有了孩子,我伺候你們倆。」
田桃心滿意足,伸出白嫩的小手捧住鐵匠臉頰,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
大鐵匠閉上眼眸,靜靜的感受着媳婦溫暖的雙唇貼在額頭上的濕潤觸感,就像滋生出一股甜甜的暖流,一直流進了心裏。
第二天,霍沉把面館門口那一碗鐵絲面的招牌取了下來,用一把明晃晃的大鎖鎖住了門。想吃面的人們就會好奇的問他:「你家面館這十來天都沒開張了,怎麽你現在連招牌都摘了,以後還開不開?」
這個時候,霍沉就會特別自豪的揚起頭,重重地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然後帶着滿臉的歡喜,朗聲說道:「不開了,我家桃子有喜了。」
人們一聽,也都覺得很驚喜。
「這才成親沒多久,就懷上了啊。」
「行啊大鐵匠,你挺能幹呀!」
霍沉哈哈大笑,滿臉的得意。幹起活來更有勁兒了,他現在可不像以前一樣,自己吃飽全家不餓,有媳婦兒有孩子了,得多賺錢才是。
田柳聽說了桃子懷孕的事兒,就跑到後宅去看她,拉着姐姐上下瞧瞧,也沒見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就好奇的問道:「真懷上了嗎?看你跟以前一樣啊,還有啊,娘不是說不能太早懷孩子嗎?姐夫還信誓旦旦的保證,成親以後不圓房,等你及笄之後才圓的,我一直以為他是個老實可靠的鐵匠,他怎麽能不替你着想呢?」
田桃正在裁剪一塊青布,想給鐵匠做一套春裝,見妹妹有點兒急眼了,就笑着說道:「不怨你姐夫,他本來是沒打算跟我圓房的。我覺得于心不忍,這才讓城裏的老大夫給把了脈,人家說沒事兒的,京城那邊十三四歲成親的姑娘有的是。而且,昨天我們倆又去了趟城裏,大夫說我身體好着呢,肚子裏的孩子也很壯實,你就放心吧,回家跟爹娘說說,讓他們也甭惦記。」
田柳眨巴眨巴眼,好奇的圍着姐姐轉了一圈:「行啊,大姐,你還有這主意呢。以前我可沒看出來,你是個這麽有想法的人。」
田桃也覺得有了大鐵匠以後,自己的性格的确有些轉變。有了自己在乎的人就是不一樣了,改變讓她很滿足,也很快樂。
桃子把昨天在城裏買的各色吃食都拿出來,跟田柳一邊吃一邊聊天:「柳子,你也不小了,該定親了。我瞧着陳敏達最近對你越發的好了,你到底怎麽想的呀?」
田柳把玫瑰酥掰開,想看看人家是怎麽做出來的。「他呀,小心眼兒的很。前幾天那地主家的二少爺來的時候,我不就是打聽了點城裏的情況麽,他就跟我較上勁了,還指桑罵槐的。從那天起,我就不理他,也不幫他賣肉收錢了。活該,管他忙的過來忙不過來,關我什麽事?」
田桃噗嗤一下樂了:「那天我的确瞧見敏達大哥氣呼呼的走了,原來是吃醋了呀。這樣也好,不是人家小心眼兒,這證明他心裏有你呀,看不了你跟別的男人說話。你也別要求太高了,他若主動找你開口,你就原諒他吧。鎮上的小夥子們,你認識的也不少了,比敏達大哥強的還真沒幾個。」
田柳一邊吃着小零嘴兒,一邊把腦子裏的未婚小夥過了一遍,還真找不出一個比陳敏達更适合自己的人。
「行了姐,過好你的小日子吧,就別為我操心了,我自己心裏有數,你慢慢吃,我要去賣貨了。」田柳起身,提上籃子就走。
「你這才吃幾口啊,多吃點兒,這麽一大堆呢。」桃子對自己的親妹妹大方的很。
「算了吧,不吃了,這些都是姐夫特意給你買的,你留着慢慢吃吧。我去找個肯給我買好吃的,又肯好脾氣哄我的男人去。」田柳拎着籃子笑嘻嘻的走了,桃子跟着她的腳步進了鐵匠鋪,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向對面的肉攤兒。
肉攤兒前沒有顧客,陳敏達正在低頭剃骨頭,眼神卻時不時的飄向鐵匠鋪門口。
見田柳出來,他就停了手上的動作,專注的瞧着她。田柳大膽的和他對視一眼,發現這男人的眼神竟有點兒委屈,心中不禁覺得好笑,轉過楊柳小蠻腰就往前走,沒搭理他。
「喂,有剛剔出來的大骨頭,你要不要?」陳敏達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田柳腳步一頓,轉頭看了他一眼:「跟誰說話呢?誰叫喂呀。」
陳敏達深深的吸了口氣,認命的扔了刀子,拿過一張油紙,給他包骨頭:「快過來吧,傻丫頭,我不喊你,你就不肯來,跟我賭這麽大氣呀!」
田柳這才慢慢的晃了過來,熟練的把籃子在案板上一放,撅着小嘴兒,怒瞪陳敏達。
他把幾塊剔的特別幹淨的大骨頭,包進的油紙包裏,卻沒有給她放進籃子,而是拿起刀子去割肉。
田柳瞧瞧那不帶一丁點兒肉渣的骨頭,被氣樂了:「這骨頭剃得真幹淨啊,你這是向我炫耀手藝呢,還是打發叫花子呢?」
陳敏達把割下來的一塊後腿肉放進油紙包,和骨頭一起包好,放到田柳的籃子裏,悶聲說道:「我爹娘就快回來了,回來以後就會給我安排相親定親。你要是樂意,就還來幫我賣肉,要是不樂意就……」
他說不下去了,擡眼認真的看着田柳,既生氣又無奈的等待着她的回答。他希望她說樂意,不想聽到其他讓他傷心的話。
田柳咬咬唇,小臉有點紅,輕聲說道:「連個買肉的人都沒有,我怎麽幫你賣肉啊?還是去賣我的撒子糖棗吧。」
小姑娘轉身就走,陳敏達緊追着攆了幾步卻沒攆上,心裏有幾分忐忑。她收下了他的肉,好像是同意了,可是又沒有留下幫他做生意。
小姑娘的心思太難猜了,陳敏達覺得這比賣肉都難。郁悶了一整天,飯也沒吃幾口,鐵匠家的面館關門了,他只能去買謝記的包子。可那包子實在不好吃,越吃越覺得心裏堵的慌。
翻來覆去一晚上,陳敏達想好了一個主意。明天就以自己吃不上飯為由,叫柳子到後宅來幫他做飯,她若是肯,就可以去她家提親了。若不肯……
他不敢想若是柳子不肯,他會怎麽做?真的要去跟別的姑娘相親嗎?好像他做不到這麽絕情。
終于盼到了紅日東升,又是一個趕大集的日子。天氣暖和了,出來趕集的人不少,陳敏達支起肉攤兒,卻無心賣肉,只眼巴巴的瞧着街口的方向。
田柳拎着滿滿的一籃子撒子糖棗到了鎮上,亮開嗓子就開始吆喝:「脆甜的撒子糖棗,新做的玫瑰酥,好吃不貴,快來嘗嘗呀!」
陳敏達循聲望去,熱烈的眼神注視着小姑娘袅袅婷婷的身姿由遠及近。
等着買肉的大嬸見他遲遲不動刀,就不耐煩地催促:「買你一斤肉咋這麽費勁呢,還不快點給我割肉,等啥呢?」
陳敏達收回火辣辣的視線,拿起尖刀割肉,心裏卻亂成一團,也不知道那小丫頭到底怎麽想的,會不會自己主動走過來?
心裏正七上八下的,大嬸又催得急,一刀下去,不僅割了一塊豬肉,連人肉都捎帶上了。
「哎呦!」陳敏達驚叫一聲,擡起左手,發現食指的指肚被劃破了,還好傷口不深,只是破了一層皮,有幾粒細小的血珠滲了出來。
「起開,瞧你這笨樣。」田柳把籃子一放,十分熟練地接過尖刀,開始賣肉。
陳敏達連受傷的手指都顧不上了,趕忙閃到一邊兒,把正中的位置讓給田柳,笑眯眯的看着她切肉稱重。
大嬸接過肉,把手心裏早就數好的銅板拍在了陳敏達面前:「真是傻人有傻福,書生不好好念書,偏要賣肉。賣不了,竟還有小姑娘來給幫忙,真是什麽人什麽命啊!」
趕集的人漸漸多了,肉攤前的顧客絡繹不絕,陳敏達賣力的幫田柳推銷撒子糖棗,生怕賣少了她又不高興。
臨近晌午,買肉的人少了,趁此刻無人,陳敏達趕忙跟田柳說道:「柳子,這幾天你姐的面館關了門,可苦了我了,除了謝家的包子,就沒啥能吃的東西。可他家包子實在太難吃了,我到現在連早飯都沒吃呢,你瞧我這肚子癟的。」
他伸手在肚子上轉圈撫摸,讓田柳看。田柳被他逗得撲哧一樂:「活該,誰讓你自己不會做飯?」
陳敏達厚着臉皮嘻嘻一笑,繼續說道:「我這些年一直在外面念書,怎麽可能學會做飯呢?再說了,做飯是女人的活,我一個大男人學做飯幹什麽。」
田柳撇撇小嘴兒揶揄道:「賣肉是男人的活兒,那你倒是來賣呀?不好好割豬肉,偏往自己身上擱,好像誰稀罕吃你的人肉似的。」
陳敏達哈哈大笑,心情無比暢快:「我身上的肉不好吃,別人想吃還不給呢,你要是想吃嘛……倒還可以。」
「呸,我才不吃呢,誰要吃你的肉。」田柳小臉兒一紅,轉過頭去,專心剔骨頭,不理他了。
陳敏達趁機趕忙說道:「柳子,我是說,一會兒你能不能幫我做午飯呀?我真的是……」
「給我來二斤五花肉,多來點肥的。」幾個拎着籃子的大娘一起來到肉攤旁,田柳又忙活起來,沒空回答他的話。
陳敏達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柳子忙活,心裏暗暗埋怨這幾個大娘來的不是時候,一會兒還得問一回。
大肉陳趕着驢車回來的時候,吃驚的站在街上,瞧着眼前這沒想到的一幕。陳敏達的母親邱氏,見老頭子把車停在家門口不動了,就納悶兒地瞧了他一眼:「咋不走了?」
邱氏坐在另一側的車轅上,有大公驢擋着,她沒看見田柳,卻看到自家老頭子滿臉驚奇的模樣,還擠眉弄眼地示意她往前看。
邱氏跳下車,走到驢頭前邊,也呆住了。
嬌嬌俏俏的小姑娘,手裏拿着賣肉的尖刀,十分利索的割肉稱肉,包好了遞給買肉的嬸子大娘。自家的兒子站在一旁,笑呵呵的收着錢。只是,他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在銅板上,而是在小姑娘身上逡巡,嘴角翹起,滿臉歡喜的模樣。
大肉陳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這臭小子長本事了,肉賣的好不好不知道,小媳婦兒倒拐回來一個。」
邱氏歡喜得滿臉是笑:「好啊,好啊,這樣多好,省得咱們操心給他張羅了。柳子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