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我說……你是不是吃個飯,腦子吃傻了?”
昏暗的屋子裏,月鐘一如既往躺在地上,背靠牆,一只手腕撐着腦袋,一臉無語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已經,在我這,坐了快兩個時辰了,怎麽,我臉上有花?”
坐就坐,還不說話,也不動,活像個雕塑一樣。
剛開始月鐘還懶得理她,以為她待一會兒就走了,沒想到待着還不走了。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白岚腦袋小幅度墜了一下,整個身體跟着松了下來,“就是,想發會兒呆。”
在有活物的地方發會呆,雖然這個活物也不是人。
從宴席上回來,她就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還要不要繼續摻和開天斧的事情。
說到底,在這個世界,她只是一個最低級的鬼卒。
一開始,她也沒覺得會牽連出這麽多,明明最初的時候,她只是想為那枉死的八十多個姑娘伸冤而已。
賈明貴,鬼影,開天斧,江泉,每往下深入一次,她就會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世界,她似乎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分析專家。
可是剛剛在宴席上,江泉跪下的身影,他看向自己時,那個極至冷漠的眼神,還有他背後的主使者。
他們還提到了神,那一刻,白岚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穿越而來的異世靈魂。
就算她查到了江泉和他背後的主使,她能怎麽做。
上報給酆都大帝嗎,她這個品階,恐怕見都見不到。
假設她能見到酆都大帝,可是酆都大帝就一定會阻止江泉他們嗎。
她在這裏其實也不是一直在發呆,她反反複複地回憶了好幾遍江泉他們的對話,大概也理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六大世界中,除去不知真假的法相世界,剩下的五大世界中,只有幽冥界,居住在地下深處。
深不見底,沒有陽光,難進難出。
說到底,這個幽冥世界更像個巨大的回收站,回收死亡的靈魂,為上面派去新的靈魂,往複不止。
沒有誰能一直活着,但一直都有死亡。
所以他們真的甘心嗎,不會的,沒有誰會一直甘心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
假設他們是犯過錯的罪神,見過上面那光明燦爛的世界後,又怎麽會甘心一直留在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中。
如果真的能重造開天斧,重新洗牌整個世界的構造和秩序,那這是不是他們重返陽光的唯一渠道。
這一刻,白岚甚至有些理解那位主使者的想法,危險的想法冒出,白岚趕緊晃了晃腦袋,不對不對。
“本來就不聰明,再晃就要更蠢了。”月鐘嫌棄地說道。
“或許你說得對。”
白岚蜷起身子,抱住雙腿,下巴抵住膝蓋,嘆了口氣,她是真的很笨。
這下月鐘不得不擡起一只眼瞧她,這一臉的頹廢樣,月鐘挑起一側的眉毛,來了興趣。
“那要不…..”
“不行。”白岚脫口而出。
“…….啧。”月鐘震驚于她變臉的速度,“我出去,不需要你付什麽代價,又不會賣你,你怎麽就那麽倔呢。”
“我不用付,那別人得付啊。”白岚垂着眼簾,薅地上的草玩,下意識說道,
“聽說過蝴蝶效應嗎?再說了,你說不賣我,我就信啊,我又不是真傻子。”
話剛落地,白岚突然意識過來,是啊,總有人要付代價。
連賈明貴殺了八十多位少女,那些碎片只是有反應,那如果要重造出那麽大一個開天斧,這個代價,由誰來付。
白岚突然不寒而栗,連帶着聲音都有些顫抖,“我記得,你上次是不是說…凡人的魂魄,能夠重造開天斧。”
“都跟你說了是傳聞,你還真當真啊。”月鐘忍不住嗤笑,語調漫不經心,
“醒醒你的腦子吧,就算是真的,那可是開天地的、盤古的斧頭,那得要多少凡人魂魄,上哪找,屠了上面嗎。”
說不定,這正是他們的想法呢。白岚眼神發木,坐着一動不動。
她突然産生了一個詭異的想法,要是自己沒有穿來這個世界,那這些事情,是不是就和自己沒關系了。
“我說,你要真的太累就去歇着吧,在這說胡話有什麽用。”月鐘瞥了她一眼。
“話說回來,你總說你是神蛇,那你有什麽很強大的法力嗎?”
“嗯?”月鐘眯着眼睛,不理解她話題怎麽轉的這麽快。
“你能幫我,找一個人嗎?或者,一個鬼?”白岚試探着問道。
“你要找誰?”
“白岚。”頓了頓,她補充道,“和我同名同姓,也是不足十七歲的一個小姑娘的亡魂,大約幾個月前亡故。”
白岚想起,剛過來的時候,雖然也只活了幾日,但從身邊人說的話不難判斷,原身是個非常活潑聰明的姑娘。
雖然偶爾脾氣不太好,但身邊人評價:難得的可造之才。
她想,如果自己沒有穿來,那原身也會碰到這些事情嗎,如果是原身碰到,她會怎麽辦呢。
“啊,這有點難,鬼我找不到,但是我可以讓你看到她來到冥界前一個時辰的事情。”月鐘聲音平淡,“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幫你。”
“沒有什麽,交換條件?”
“一個小術法而已,又不費事。”
月鐘随口道,眼神不經意掠過門外一個半隐匿的身影,心中嘆了無數口氣,這兩一個比一個磨人,趕緊打發了事,省得在這煩他。
白岚還想說什麽,就看到月鐘閉上了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打了個響指,下一秒,周圍瞬間變換景象。
白岚坐在地上,環顧四周,有點陌生,但似乎又有些眼熟。
原身來冥界前一個時辰,這裏應該是凡塵世界,但為什麽,不是白家。
“等吧。”月鐘還是那副樣子,大剌剌的躺在街道上。
“我說,你這樣…..”說着,白岚餘光看到一輛馬車正往月鐘的方向疾馳,“趕緊起來!”
“嗯?”月鐘擡了擡眼皮,面露疑惑,“起來做什麽。”
“有馬車啊。”白岚邊說便往前走,想拉他一把,結果馬車直直的從他們兩個的身體穿了過去,沒受一點影響。
白岚:“?”
月鐘笑道:“這裏是幻境,我又出不來,你想什麽呢,只有景動。”
“哦。”白岚說着便坐下了,意思就是看電影呗。
她和月鐘仿佛是一枚鏡頭,周圍景象穩定移動,白岚仿佛進入了一場沉浸式3D電影。
沒一會兒,鏡頭就進到了一間小屋子,似乎是哪個女子的閨房。
屋內陳設不算簡樸,反而透着幾分雅致,不遠處的帷幔內似乎躺了一個身影。
白岚站起身,走近床鋪,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那女子情況并不算好,面色蒼白,額上還流着汗,似乎陷入夢魇,嘴裏不停說着什麽。
白岚湊近想聽清楚些,不料女子突然坐起身,白岚被吓了一跳,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那女子似乎也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個什麽情況,只是有些怔愣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身體發呆。
“有意思,”一旁的月鐘看的津津有味,“這不是她的身體。”
“什麽?”白岚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月鐘是在說不遠處的女子。
仿佛是為了印證月鐘的話,那女子雙手扶着腦袋,似乎陷入了什麽巨大的痛苦,下一秒,一個靈魂和她的身體分離了出來。
魂體泛着微弱的光,白岚看到了那張和她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臉,确認了她是原身。
所以,原身沒死?只是魂穿到了別人的身體?白岚一時有些驚到不知道該說什麽。
原身靈魂離體,那具身體便軟綿綿的倒回床上。原身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床上的身體,臉色複雜。
忽然,原身的魂體消失了,床上的女子睜開眼睛,毫不猶豫地坐起身,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整理好衣服便出了門。
白岚看着她走出屋門,又走出院門,觀察了一番周圍環境,她便毫不遲疑地往一個方向走。
不知道她要去到哪裏,但白岚看得出來,她走的并不通順。
魂體互斥反應逐漸強烈,她偶爾會在大街上突然暈倒,然後再醒過來,她只是沉默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接着往那個方向走。
暈倒的次數多了,她甚至已經有了預感,在倒下前,找到一面牆,讓自己靠牆坐下。
夜晚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只偶爾三三兩兩的經過。
有的即使注意到了昏倒的女子,在他猶豫着要不要上前詢問的時候,女子已經重新睜開眼睛。
終于,在她第九次暈倒的時候,不遠處一輛馬車停下,從上面走下一個華服男子,邁着大步走了過來。
待他走近,看清那張臉後,白岚微微一愣。
姜淩安皺着眉頭蹲在女子身邊,用衣服包着自己的手,輕輕推了推牆邊女子的肩膀,
“這怎麽暈着一個人啊,姑娘?”
白岚看到原身的魂體就站在旁邊,沉默不語。
“這大晚上的,平白無故倒着一個人,萬一出了什麽事呢,也不能不管吧。”
姜淩安碎碎念着,又看了看周圍冷寂的環境,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沖她伸出雙手,似乎想抱她。
手還沒碰到,那女子便睜開了眼睛,望向姜淩安。
姜淩安一愣,随即展開笑顏,“你醒了,吓我一跳,你沒事吧。”
“沒事。”女子垂下眼簾,聲音平淡。
白岚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夾雜着輕微的哭腔。
姜淩安長呼一口氣,“那就行,不過這黑燈瞎火的,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啊姑娘。”
“不用了,多謝公子。”
“謝我什麽,我又沒幫到你,那你趕快回去吧。”姜淩安撓了撓頭,說着便要站起身。
不料那姑娘突然拽了他袖子,仰起頭看他,“我坐了許久,有些腿麻,能不能勞煩公子,扶我一把。”
“這有什麽。”
姜淩安言罷便伸出手,想扶她的手腕,那女子卻是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了起來。
姜淩安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着她,女子笑了笑,“吓到您了?”
“那倒不是。”姜淩安連忙收回手,有些無措,“既然你沒事,我還有其他事,那個,我先走了。”
“好,”女子點點頭,望向姜淩安,神情認真道:“祝公子此後,平安順遂。”
姜淩安愣了愣,抱拳回了個禮,笑道:“多謝。”說完,便大步走回馬車。
小厮看了看女子,沒說什麽,駕馬離開了。
白岚看到姜淩安走後,原身抹去了眼角的淚珠,繼續堅定的往遠處走。
走過店鋪,走過橋梁,白岚看着她走到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無比冷靜的沖門口小厮說道:“我要找姜渠安,有要事要說。”
剩下的事情,和姜渠安說的差不多,她強撐着身體,把知道的所有說了出來。
在姜渠安派人去找大巫祝的時候,那具身體再次倒下,倒下之後,再也沒醒來過。
原身的魂體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站着,一點一點的消散。
“這是,什麽意思?”白岚輕輕地說道。
“意思就是,魂體消散了呗,這有什麽看不懂的。”
月鐘看着白岚一臉迷茫,又解釋道,“魂體不受損呢,是可以來冥界,入輪回也好,做鬼卒也好,但是如果魂體受損太嚴重,就會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