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無歲月, 能平平淡淡說出這種話的人一定活得十分通透。
顯然鹿青崖并不是。
從前鹿青崖也愛閉關穩固境界,少則一兩年,多則五六年。她是那一代最小的弟子, 上面的師兄師姐們年齡大了她不少,相貌早已定了下來。因此她每次出關,再見他們時總是察覺不出變化,仿佛幾年的時間不過是轉瞬而逝, 恍如昨日。
但她忽略了一點,她的兩個徒弟尚未成年,相貌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因此當鹿青崖舒展筋骨走出寒潭,迎面見到蕭天時,她甚至有些疑惑。
這人是誰?長相如此驚豔絕倫。
剛要行禮卻聽到師尊心聲的蕭天:……
自師尊閉關開始,寒潭外便被設下了結界,若結界內之人有任何動作,設下結界的人都能在第一時間察覺。
師尊閉關的第一年,兩人不以為然。
師尊閉關的第三年, 兩個徒弟日日想念師尊,藍止終日念叨着“等師尊出關……”。
師尊閉關的第五年,詢問過師尊以往的閉關時間後,兩人才安心修煉,只是總是會時不時的路過寒潭,順便往裏面看一眼。
師尊閉關的第七年,蕭天金丹大圓滿, 藍止也成功結丹,兩人逐漸習慣了沒有師尊的日子。
師尊閉關的第九年, 兩人忙于修煉, 來的次數逐漸減少。
到今日已是十一年。
鹿青崖并不知道這些, 只當出關的日子恰好也在冬季,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郎。
眼前少年身量極高,身着一身玄色束身錦衣,模樣生得極其俊俏,劍眉星目,狹長的眸子看人時不帶一絲情緒,讓人見之生畏。舉手投足之間,少年意氣盡顯。
長相如此英俊且有記憶點,鹿青崖若見過絕對不會忘記。
隐隐覺得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鹿青崖抖了抖身上落下的積雪,心不在焉的問道:“何事?”
她想着許久不見,兩個徒弟見到她定然是大吃一驚,說不定會喜極而泣,哭着鬧着拉着她撒嬌,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卻聽那陌生少年郎遲疑的回答道:“……無事。”
這少年聲音也很好聽,鹿青崖在心底感慨,嗓音清潤低沉,磁性微喑,放在外面定然能吸引許多小姑娘。
卻聽那人繼續說道:“弟子蕭天,恭賀師尊出關。”
“……”
上揚的嘴角凝固在臉上,鹿青崖甚至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
靜默了許久,她慢慢睜大了眼睛,往前走了兩步仔細觀察,“你……你是……”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
蕭天此時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節奏,低着頭看向師尊,“是。”
兩人面面相觑,氣氛逐漸凝滞,誰都沒有先開口。
鹿青崖顫抖着唇瓣,哆哆嗦嗦的問出了自己以前從未主動問出的問題,“為師閉關了多久。”
她以前從不問自己閉關了多久,因為時間對于修士來說不過是一個無甚意義的數字。
這問題問得好,直接讓原本神色淡漠的蕭天哀怨了不少,眼眸中的譴責幾乎要實質性的流出,像在控訴她這麽些年的不聞不問,“十一年。”
鹿青崖踉跄了兩步,偏轉視線看天,“哈哈,今日的景色真好。”
像關愛後輩的長輩一樣慈祥的拍了拍蕭天的手臂,神色自若,“真不巧,你掌門師叔剛才傳了訊息給我,師尊先去一步。”
說完不等蕭天反應,逃荒一樣趕忙禦劍,飛出千米遠也能察覺到落在後背上,如有實質的譴責視線。
鹿青崖渾身一抖,将滿身的愧疚甩到了身後。
在她看來自己只不過睡了一覺,按照以往撐死不過三五年,家裏的徒弟竟然一夜之間竄的比她還高,她滿心滿眼的心虛和愧疚,逃也似的躲避現實。
速度極快的溜之大吉,鹿青崖決定給自己一個緩沖的時間。
到時師兄在處理門中內務,和記憶裏的沒甚區別,鹿青崖沖過去癱坐在炎弘身邊哀嚎,“師兄……”
炎弘擡眼看了她一眼,手上未停,揮灑筆墨寫下幾字,随後将其折成千紙鶴,附上靈力後,千紙鶴帶着訊息消失在眼前,去往它該去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炎弘端起茶盞品了一口,淡淡道:“怎麽了。”
看着師兄和往常一樣待她的态度,鹿青崖終于找回一絲安心的熟悉感,捂着自己心髒的位置,心有餘悸的道:“太可怕了,剛才有個自稱是我徒弟蕭天的人,說我一口氣閉關了十一年!”
炎弘皺眉,掐指一算,确定道:“是十一年,沒算錯。”
鹿青崖還在自顧自的喃喃自語,“男大十八變,太可怕了。蕭天小時候長得那麽可愛,怎麽長大了以後這麽兇殘。”
炎弘抽出被她壓在身下的信紙,“有嗎,據說有不少女弟子都很喜愛師侄。”
鹿青崖此時反應過來,底氣不足的問道:“真的有這麽久嗎……”
她修為雖高卻不善推演,像推算時間這種學起來分外枯燥的術法,她向來只學個大概便抛之腦後,過後也絕對不會主動使用。
炎弘淡定的點點頭。
鹿青崖心如死灰,抱頭痛哭,“我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喃喃的聲音如魔音貫耳,回蕩在炎弘周圍,他卻不受影響,仍舊寫着信箋,“你閉關的這幾年也沒發生什麽大事,只是你那小弟子已經下山歷練去了,聽博海說是尋了個未出世的秘境。”
沖虛山的慣例,每一名年滿十八的弟子,都要在成年後下山實踐以增加實戰經驗和閱歷。藍止運氣極佳,剛下山沒多久便跌入了一方秘境,能得到什麽機緣全看自身實力。
想到這裏,炎弘大加贊賞,滿意的點點頭,“你這兩個弟子都是新一輩弟子中的佼佼者,修為心性都遠超同齡人。”
尤其是蕭天,只需一個機緣便能結嬰。
鹿青崖就沒教過他們幾天,對這樣的誇贊倒是受得心安理得,謙遜道:“哪裏哪裏,畢竟是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徒弟,自然也是極為優秀的。”
“你倒是不害臊,借着徒弟來誇自己。”炎弘對她這樣的厚臉皮早已習以為常,偶爾也會在深夜時分懊惱,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麽長成了這樣。
在師兄這裏無所事事的耗了大半日時間,處理事物的弟子來來往往,将仙尊出關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沖虛山。
炎弘看她委實閑得無聊,便抽出放在一旁亟待處理的信函,展開看了一眼,道:“靈寶峰上出了個融合期的靈獸,即将結丹化形,尋求山門庇佑。你若暫時不想見到蕭天,去看一看也行。”
信箋被放在鹿青崖面前,上面的字體歪歪斜斜稚氣未脫,信尾還有靈獸的爪印作為簽名,一看便不是修士所寫,而是出自靈獸之手。
鹿青崖好奇的拿起信箋放在鼻尖聞了聞,“哪種靈獸?”上面的味道她聞不出,隐隐透着寒梅的冷香。
沖虛山圈占了那麽多山頭,卻從不将山中的靈獸也烙印上他們的标記。他們與靈獸,大抵與人類之間的鄰裏關系一樣,平時互不打擾,一方有了困難時,另一方也會出手相助。
像這樣修為高深的靈獸化形,來尋求山門修士庇佑的并不在少數。
靈獸不同于修士,平常有鍛體的功法來增強筋骨,它們若想增強肉身的強度,只能靠着一次又一次的雷劫來重塑筋骨。只是各個獸的身體強度不同,能夠承受的雷劫強度也不同,這時候就需要修士來幫助它們,在它們受不了的時候将雷劫引開。雙方之間是平等的交易關系,靈獸會在成功後拿出一定的報酬。
信尾上的爪印端端正正,只有鹿青崖半個巴掌大,不僅有梅花的香味,爪印也是梅花的形狀。
“應該是貓科的。”炎弘收回視線,“要去嗎?”
鹿青崖将信箋塞進懷裏,妥帖放好信物,“去!”
信上的時間恰好便是今日申時,天色尚早且離得并不遠,鹿青崖便背着手閑逛,慢慢悠悠的往靈寶峰的方向前進。
沖虛山上靈氣韻足,就算是路邊随處可見的尋常草木,沾染了靈氣都活得比凡間草木壽命長,因此在鹿青崖眼中,沖虛山上的景色和她閉關前并沒有什麽變化。
冬季山中寒冷,但對于有靈力庇體的修士來說不值一提。
剛下過一場大雪,素白色的雪花厚厚一層,周圍空無一人,回首望着自己來時的路,只能看到一路上自己行過時留下的痕跡。
鹿青崖邊走邊抓起一把雪,團成雪球捏成一只小兔子,玩得不亦樂乎。剛準備扔出去,她便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以為是未曾冬眠的靈獸出來覓食,或者是門中弟子苦修,鹿青崖起了惡趣味,手中握着雪球,斂了氣息悄悄接近。
繞過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樹幹,鹿青崖率先被兩種不同顏色的衣角吸引,一種是熱烈如火的銀朱紅,一種是低調內斂的暗灰色,衣角上下覆蓋,糾纏在一起。
順着衣角向上,鹿青崖看見了熟悉的兩張臉。
你們在幹什麽?!
作者有話說:
卯兔年快樂!
感謝名單:
感謝我的基友催更,她一定愛我(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