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5 章 前塵夢

前塵夢

“商則?你去哪裏了?”

商則抱着手靠在門邊,看樣子是站了很久,芩竹說罷,又提起昨夜的那瓶藥,詢問他怎麽沒有給林時樂。

“太晚了,就沒有去打擾師兄。”商則說着,把手裏那藥瓶遞過去,“我清早出門逛了逛。”

他說的随意,可芩竹就是不太相信,林時樂卻不知她心中所想,拍拍她的肩:“看吧,我就說年輕人有別的玩樂,咱們不要插手。”

芩竹:如果沒記錯,我和他一般大吧。

商則抽了抽嘴角,像是個笑,說:“是……對了,剛才你們在做什麽?”

“抓了幾只鬼問問村子發生了什麽,過兩日明夷長老就要來了。”林時樂說。

“那師兄你在這裏接應,我帶着商則再去別處走走。”芩竹問。

畢竟離商則生辰也近了,可東西依舊毫無頭緒,一刻也耽誤不得。

然而平時聽話的愛徒今日卻搖了頭:“我人都到了,也不急于那這一時,要不在鎮上玩玩?”

芩竹看着他,因為身高,那人微微垂眸過來,臉上沒什麽表情,沒了平時那種高漲的情緒,人也變得死氣沉沉,這副樣子,和兩人初遇時很像。

“行。”反正關乎的也不是她的性命。

她點點頭,跨出房門,即将轉身時,又被商則拽住。

“索性無事,現在就出門吧。”商則說着,手掌下移扣住她的手,緊緊拉着她走。

這人身高腿長,還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芩竹需得小跑着才能跟他并肩,她回看了一眼林時樂,說了聲“回見”,話音剛落,便又是一陣大力将她向前一扯。

芩竹踉跄兩步,肩膀被人猛地摟緊,幾乎是貼着商則的身子被他帶出了客棧。

看來師兄說的沒錯,商則的确是不太想搭理他。

“你早上到底去哪了。”

出了客棧,商則便松了手,芩竹重新綁好腕帶,直接問道。

“醉紅樓。”

“什麽?”

“就是那。”

她順着商則指的地方看去,聽林時樂講過,是個煙花場地,不過他大早上跑過去幹什麽?

“你和師兄肯定很忙,我就只能找別人喝喝酒聊聊天。”商則的口氣倒真如那樓上買醉的登徒子,可芩竹觀察着他的表情,很奇怪,她竟然看到一絲細微的悲傷。

她停下步子,商則餘光看見,也轉身停下了下來。

芩竹問:“你有心事?”

“有,我在想,要不我們走去別處不帶師兄了好不好。”這會的商則又和從前一樣了。

“但你剛才不是拒絕了嗎。”芩竹疑惑,盯着他的眼睛道。

那人神色恍惚了下,随後皺着眉頭說:“是,要走也得是他走……”

說着長臂一伸就要來攬過芩竹,而她一直看着商則的表情,對方這一擡眸,便直直對視上。

又是那個淩亂的村莊,還有月色下的白影。

只不過影子閃爍,似乎長高翻出血肉,又忽地近前來,用一張屬于商則的臉冷漠無情地說:“殺了他。”

芩竹猛地回神,仿佛剛才從羅盤回憶中彈出一般向後退開,這一下,恰好避過了商則伸來的手。

她懵然擡眼,那人低頭,感覺有些不太明白,随即直接跨來一步不容拒絕地攬過芩竹的腰。

“走吧,我帶你好好逛逛。”

他們就這麽逛了一天,除過芩竹必須要寸步不離地在商則身邊之外,再沒有比較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日落時分,才從鎮東邊的大湖游船回來。

“怎麽樣?是不是好看?”商則伸了個懶腰,彎腰對芩竹說着,又像變戲法一般從懷裏掏出一袋蜜餞,“給你,先墊墊肚子,等會帶你吃飯。”

芩竹接過來,跟着他一道回去,路上碰見了個賣玉飾的鋪子,那老板把一對圓玉挂在外面展示,再高喊着“‘你我’一對,象征美好團圓,回家送給娘子,更加和和美美”。

這喊聲大,吸引來客,但芩竹卻是被旁邊的糕點鋪子引了去。

無他,實在是有些香。她跟着商則走了一日,快餓死了。

可她沒帶錢。

于是回頭去看那人,卻見商則的視線方向與她并不一致,就擡手拍了拍,對方如夢初醒,還不等芩竹開口說個什麽,就推着她快步向前走:“吃飯吃飯。”

……也行,起碼有東西吃。

入夜,才回到客棧。

芩竹早就困了,趴在床上就要進入夢鄉,卻在半夢半醒間,又一次見到了那個白影。

或也可以說,是另一個“商則”。

此時芩竹才得以看清,“商則”是由白影胸口的黑色長條中顯形的,和商則的裝束一樣,氣質卻比他更為狠厲。

她就像個旁觀者,在一片黑霧彌漫的地方,看着“商則”出現,再看着商則似乎被牽引着從別處走來。

“商則”開口:“你還沒想好?你甘心就這麽死掉?”

“不然呢,讓你殺了林時樂。”商則表情帶着不耐。

“不會,你和我融合,就不會死。到時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你可以和芩竹繼續在玄英頂上生活,林時樂也不會再來。”那個表情十分欠揍的“商則”說。

既然如此那之前那麽多人命算什麽,肯定沒安好心。

商則擺手:“不了,別見。”說罷就要回去。

可轉身的動作受困,他低頭一看,竟發現腳下不知何時變成了平靜的水面,倒影中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在對着他笑。

“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何能‘不見’。”

商則擰眉擡頭,不遠處的那人依舊在,胸口顯出一長道暗色,數縷黑氣從他那裏湧出,直奔他而來。

“你也覺得他礙事,你也想殺了他的,別掩飾了——”那個“商則”的語氣冰冷,如同那天在小巷中輕飄飄的一個字。

芩竹大概摸清了情況,快步跑去想要卸下白骨中的黑色長條,而快要近身時,場景瞬間消失,她一愣,眨眼過後,才是前半夜。

這兩日被搞得,覺都睡不好。

醒都醒了,她翻起來想給自己倒杯水,邊喝邊在窗邊發呆,安靜的道路上空無一人,睡意又漸漸升起,忽然,角落裏那一處黑影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商則?

睡意消散,她盯着疑似商則的人走出視線,也翻窗小心地跟了出去。過了許久,那人才停下。

芩竹看着眼前熟悉的牌匾,意料之內地,她看見了“桂花村”三個字。

商則渾然不覺,擡步便要進去,芩竹飛身過去擡掌便攔,那人快速避開,兩人對視,果然,他眼睛無神,誰也不認識了。

芩竹沒有留手,幾下擋開他的手,一掌劈在他後頸,然而對方沒有暈,芩竹一時失手怕他等會發狂自己控制不住,直接擡腳将人絆倒在地,又一手刀砍去。

身下人的哀嚎聲響起,芩竹頓了下,商則無辜地抱着她的手貼上來,喊道:“你快打死我了!”

“死不了,放手。”芩竹還打算再來一擊。

“別別別,究竟是怎麽了?”商則趕緊按下她那只手,急忙站起身賣乖。

芩竹知道他這又是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此時沒什麽威脅,她便收了手,看着商則熟悉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商則,別做傻事,不然我救不了你。”

商則愣了愣,扯起一個笑:“放心。”

“那你知道你剛才要幹什麽嗎,你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桂花村。你三更天來這裏玩?”

“我……”

“不用說了,明日啓程離開這裏,東西我會帶給你。”芩竹也不聽他說的,轉身便走。

商則敲了敲腦袋,趕忙跟上:“行,你別費心,那我們明日去哪?往北走?邵州也好玩,咱們去那裏吧。”

芩竹随意點頭,順便讓他住嘴:“明日再說,先睡覺。”

“哦……”商則乖巧閉嘴,眼神卻是一沉,心中思索,以至于手中握着匕首一夜未眠,在想夜間那個幻境裏另一個他對他說的話。

天亮起,他嘆了口氣,出門去找芩竹。也許離開這裏就好了呢。

那人房間裏有談話聲傳來,是林時樂,商則擡手敲了敲推門走進,笑道:“不是說出發麽?”

芩竹點頭:“稍等,我在——”

他看到林時樂的手肘忽然移了下,剛好撞在芩竹放在桌面的手上,接着那兩人對視一瞬,就聽芩竹改口道:“昨日街上有個賣糕點的你認得嗎?”

“認得,我去給你買來。”商則當作沒看見,退了出去。

芩竹“嗯”了聲,看着商則跑走,自己都覺得演技拙劣,問:“為何瞞他,其餘魂魄在那白影身上,估計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是一回事,那白影知道是另一回事,明夷長老今夜就能到,殺他個措手不及,”林時樂晃着椅子,點點桌面上的包袱,“你就安心帶他走吧,東西到手我再給你傳信。”

芩竹道聲“多謝”,然後将人趕了出去。

過了不多時,商則回來了,手裏還提着幾個紙包,剛剛把人支開的事情她早就忘在了腦後,還傻傻問了句是什麽東西。

聞見香味後才記起,這謊撒地岔了。

商則無所謂地拆了包裹,把裏面的點心碼出來推過去:“吃吧,聞着就香。”

送都送來了,芩竹本也眼饞,說聲“謝謝”便拿起來嘗了嘗,不愧是心想許久的東西,的确好吃。

“還有這個,”商則看着她笑,掏出個半圓的玉佩遞給她,“我買的多,老板送了我這個,他說家裏人見了一定開心。”

這個芩竹認識,就是何時成了買糕點送玉佩了?

她喝了口茶,拎起那個玉佩,說:“它看上去像是一對。”

商則扣手:“沒有,就這一個,你安心帶。”

“真的?”芩竹淡淡掃他一眼,然後把那玉佩挂在了腰間,和旁邊那個平平無奇的木牌子搭在了一起。

商則沒忍住笑,勾起嘴角又壓下去,清清嗓子再站起來,眉眼彎彎的,整個人看上去都很快樂,他整整衣襟,說要回去拿東西,然後跑跳着離開了。

這一套動作下來,剛好露出他懷裏的穗子,細看能看出,是和芩竹腰間玉佩相配的另一個。

芩竹聽着樓道裏遠去的腳步聲,莫名覺得這糕點比剛才甜多了,于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時,才驚覺自己方才翹起的嘴角。

最近事情頻出,果然還是平時的商則叫人喜歡……芩竹伸了個懶腰,決定趕緊走,走得遠遠的。

從這個決定下到夢想破滅,也不過半個時辰,究其原因,是商則不見了。不用猜他肯定是去了桂花村,可此時為白日,村中一切如常,要找他,必須得等到入夜。

芩竹和林時樂,駕着那輛熟悉的馬車,等在離村外不遠的地方。

太陽一落山,芩竹就要往裏走,被林時樂及時制止。

白影實力太強,此番過去讨不到好,他們原本的計劃是要等明夷來再做打算。

芩竹沒說同不同意,總之是面色沉靜的站着。

不過她這幾日記起來一件事情,就是在玄英頂時,有些年紀較小的頑劣弟子屢教不改,就會被師兄師姐揍。

現在她這平靜的面貌下,就是這樣的心理。

有些手癢,很想揍人。

林時樂自然不知道她所想,站在一邊叨叨些有的沒的,說到一半,還想和芩竹讨論讨論,話題終結了兩次後,幹脆不說了,和她一樣默默注視着遠方。

忽然,漆黑的月色裏爆出一團火光,接着一陣陰風蕩開。

芩竹擡手擋了下,看着那處越燒越旺的火,有些不放心,急忙跑了進去。

村中房屋倒塌,陰風陣陣,月光暗了些,是烏雲逐漸聚攏。

芩竹沒在意這些,而是向火光的地方沖去,它們似乎是在移動,已經到了村旁的矮山上。

她快步趕去,林時樂也緊追其後,只見遠處的林子裏,站着兩個形貌相同的人。

兩個商則在這種環境下根本分不出誰是誰,而其中一個忽地擡手,匕首直沖自己胸膛,芩竹猛地反應過來,摘下腰間的玉佩甩了過去。

那匕首脫手,芩竹也剛好趕到,抓着他就要走。

可身後之人竟重如泰山,她一下都沒拉動,轉身看去,對面的“商則”耷拉着眼,略顯委屈地看她:“我不也是商則麽,你為何不來找我?”

又是些費口舌的事情,芩竹從來不太擅長,索性也不回答了,清心訣在商則身上點下,沉聲道:“你還要不要和我如邵州。”

“……要,你等等我。”商則眼神瞬間清明,發梢眼尾燃着火,撐着額頭艱難道。

遠處另一人臉色劇變:“沒了我你會死,還想着去別處?癡心妄想。”

那人好像只需動動心念,商則就會失去理智,芩竹在旁眼睜睜看着他繼續變回剛才那般模樣,再無濟于事。

“三魂七魄,他一個只有一魂一魄轉世的靈,怎麽能背離本體的想法,”另一個“商則”笑道,又裝成平時商則對待芩竹時的樣子,嘲諷道,“所以他本來就是我這樣的人,卻裝作無害的讨你們歡心,如果他一開始便是我這般,估計你們就會像對待我一樣,把他扔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關起來。”

芩竹算是發現了,不論是哪個商則,胡說八道的本事都是相同的,她實在聽不懂對面那人說的什麽,專心讓商則醒神。

那邊的“商則”見被無視,也冷下臉,瞬間來到芩竹身邊一把拉開了她,芩竹有所防備,反手掙開,就見這人冷笑一聲,周身火焰暴漲,像是要用火埋了她。

芩竹急忙要躲,可奇怪的是,這火從她身上跳過,卻一點不見灼熱,不帶任何殺傷力。

她也沒空計較這些,餘光看見林時樂背走商則,便不再和這奇怪的人糾纏,擡步便走。

“商則”徒留在原地,下一瞬,整個人消失不見,而林時樂背上的商則卻在同一時間睜開眼睛。

天生異象,雷聲轟響。

“商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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