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二十)
殷雪重亦看出了,于是又意興闌珊起來,還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身上殺氣騰騰,是怎樣也掩飾不掉的血氣。
嗯,還是個殺人如麻的小孩子。
青寧澄清:“與你書信往來,我亦有我的目的,大可不必感激我,于我只是順手。”
她直接略過了蒼執明,饒是青寧情緒淺淡,此時也生出了幾分悔意。
怎麽會有這麽多破事呢?
她只想安心養老順便看看戲罷了,随手散出靈蝶也不過是打發時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散了便也就散了。
怎麽會惹出這麽多的事呢?
雖說此身才二十歲,但從諸多靈寶認主的情況來說,大抵她當真是個老妖怪,不知以何秘法轉世重修。
若說之前說養老青寧還會有些許心虛,如今倒是理直氣壯起來。
白雪欲言又止,但這樣會暴露它知道一些不能說的東西的秘密,決定還是閉嘴。
宿主在它看來還只是小孩子呢。
少年敏銳注意到青寧忽視了蒼執明,卻後知後覺注意到自己太過熱情的表态給青寧帶來了諸多困擾。
怎會有這樣的人呢?
哪裏有送上來的利益都不要的呢?
若是他,定會作出不安又愧疚的模樣拒絕,這樣對方會更加愧疚,推拒幾分,他的救命恩人形象便也在對方心中反複鞏固下來。
怎會如她這般呢?
這般不在意,即使是厭惡,也只是掠過不提的輕描淡寫。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少年又嫉妒起來,嫉妒于她的萬事不過心,嫉妒于她的不流于俗,嫉妒于她的雲淡風輕。
他臉上的笑意落寞了幾分,眼中依舊飽含希冀:“那姐姐會參加宗門大比嗎?”
青寧不喜說謊,也懶得應付,便不再回應,看着手中煥然一新的照影,以指腹輕輕碰了碰殷雪重的手背,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少年從青寧的沉默中已知道答案,見她放空,又覺得她可愛起來,像是高高在上又我行我素的貓。
他閉上嘴巴不再打擾,房間內便安靜下來,只有宿蘭時奮筆疾書的“沙沙”聲。
殷雪重虛虛攬住青寧,聽着耳邊紙筆摩挲的沙沙聲,突兀道:“你可知,十件靈寶名額中,阿寧首選的便是你?”
“沙沙”聲并未有絲毫影響,節奏都不變,好似造成聲音的人根本沒有聽到一樣。
“她知道你靈感充沛,故而先行詢問白霜行是否有靈感類的靈寶,即是此物。”
“萬壑。”随着殷雪重話音落下,金色的毛筆浮現在宿蘭時眼前。
“增靈感,并能将一閃而過的靈感捕捉化為紙面文字或畫面,完善成多種可能。”
宿蘭時寫字的動作頓了頓,她的眼睛眨了眨,稀薄的霧氣浮現,又眨了眨,眼中便如同水洗一般清澈。
她的聲音幽怨,浸滿了虛假的水意:“得師妹如此厚愛,師姐當真是感動極了。”
宿蘭時以袖子擦了擦眼,抓住眼前的萬壑,正色問:“當真予我?”
殷雪重并不喜歡煽情,遑論道德綁架,但只是不喜,他知道宿蘭時矛盾又心軟,利用人心的事他也不是做不來。
他沉沉地看向宿蘭時,眸中又多了不耐的戾氣:“不然予我?”
宿蘭時于是歡天喜地地應下來,她眉眼彎彎,竟是難得地喜悅模樣,任誰都能看出她的開心。
她興高采烈地想要試試萬壑的功能,偏偏這能捕捉靈感并加強靈感的靈寶卻沒有寫出一個字。
宿蘭時氣息敗壞地收起萬壑,決定好靈寶不如爛筆頭,自己親自書寫,筆尖在紙上畫出一條波浪線,竟是半個字都寫不出了。
宗紅玉看出點門道。
樓沉玠的設想自是殺門一家親,但這幾位師弟師妹表面一派融融下卻是各懷心思。
怪異程度比起少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氣氛有些凝滞。
宗紅玉自覺有些尴尬,但看到專注看着青寧與殷雪重的少年,便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正常人的。
可見少年是當真想表現得将兩人當做救命恩人的,只是正常人大抵應該是不會如此看着救命恩人的,恩情記在心中伺機回報即可。
正如她。
宗紅玉想要竭力忽視這尴尬又怪異的氣氛,偏偏越是想要忽視,存在感便越強,就在她無法容忍腳趾已經竣工一個大工程時,樓沉玠回來了。
還帶回一個人。
所謂風靡萬千女修的浮光宗現任大師兄、青寧的前未婚夫——江筠寒。
哇。
雖然氣氛怪異又尴尬,但卻總有種讓她不舍得離開的魅力。江筠寒一來,氣氛便更有魅力了。
殷雪重甚至都未擡眼,只是又靠近青寧一些,火焰“唰”地沖出,與之前警告少年的溫和大相徑庭,褪色的房間外都被染上溫暖的橙紅。
“滾。”
江筠寒外傷雖被溫照夜治愈,仍有些虛弱,躲閃不及便被火焰燒到了頭發,火焰迅速蔓延,他被迫斬下數縷頭發。
“師弟,”想起來之前喬林秋頗有些疏離的模樣,江筠寒此時心情也不算好,他企圖以身份壓人,至少讓殷雪重認識到,他是他的師弟,長幼有序,“你失禮了。”
殷雪重嘴角勾起,正欲嘲諷,青寧眨了眨眼睛,他低下頭,聲音又溫和許多:“江筠寒吵到你了?”
青寧看了看周圍:“是你熱到我了。”
殷雪重的聲音可憐巴巴,卻密不透風地将青寧包裹,他收起火焰,倒打一耙:“若非江筠寒叫我長幼有序……”
他深谙話只說一半的道理,亦知道江筠寒并不會為此等衆人都心知肚明的小事解釋。
青寧只是放空,并不是封閉,周圍風吹草動她都一清二楚。
她只是看向殷雪重,眸子清而冷,像是隔着冰雪,誰也無法踏足她的世界。
殷雪重後退幾步,為青寧騰出空間,又抓住青寧的手:“這樣呢?姐姐?”
聽到殷雪重叫她姐姐,青寧倒是有些懷念,妖族化形時間長,她與殷雪重又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她想要以外貌年齡判斷年齡,殷雪重卻道要以有意識的年齡論,于是便總免不了打上一架。
只是□□力量不論靈力,她的贏面更大一些,于是殷雪重便往往不爽地呲着牙喊她姐姐。
現在想來,少年時雖總是針鋒相對,也算有趣。
青寧眼中便含了些微笑意。
殷雪重轉向江筠寒,又是一副面孔,他壓着想要見血的戾氣,似笑非笑。
“那……請滾?”
江筠寒失望搖頭,似是覺得殷雪重實在無藥可救。
樓沉玠也只是道:“師弟……克制一下。”
他轉向江筠寒時又道:“師弟,雪重常年在外做任務,對人情世故實在欠缺了些了解,請多擔待。”
宗紅玉笑出聲來。
師弟複師弟,師弟何其多,江筠寒以師兄身份壓人時,想必萬萬想不到樓沉玠也是他的師兄吧。
自請卸任外出雲游的前浮光宗大師兄。
江筠寒聽到笑聲,這才注意到房間中多了兩個并不認識之人,女子他頗為眼熟,另一位女子?倒是醒目。
“女子”擡起頭來,露出被白色長發遮擋的五官,江筠寒瞳孔驟縮。
竟是與蒼執明有七八分相似!
“宗紅玉。”宗紅玉本不想理會,但想了想,好歹她出門在外也代表合歡宗,雖說合歡宗的名聲總是香豔故事居多,她懶得再說更多,也是有僅憑借名字就能為人所知的底氣。
“合歡宗宗主之女,宗紅玉。”江筠寒果然知道,他對着宗紅玉點點頭。
“你是?”
少年意識到江筠寒是在叫自己,他注意到自江筠寒進入後,複雜的派系便迅速分成了江筠寒與其他人。
他歪了歪頭,指着自己,神經質地笑了起來:“我?”
“我是喜歡姐姐與雪重的人啊。”他笑得眼睛彎彎,像是月光下靜谧的海洋,帶着浪花撲打岸邊的活潑。
只是少年的聲調怪異,尤其是輕聲的“姐姐”與“雪重”,若是江筠寒剛剛在場便知,這聲“姐姐”少年是學習殷雪重喊青寧的語氣,而“雪重”自是樓沉玠的語氣。
江筠寒本應在他宗人面前表現自己浮光宗大師兄如沐春風的一面,最近積壓了太多事情,如今更是碰到了疑似與蒼執明有關之人,他想要柔和語氣,卻失敗了。
“你與蒼執明的關系是?”
少年吃吃地笑,笑得江筠寒一臉莫名。
“我?我是想殺蒼執明的人啊。吶,你也想殺他嗎?”
江筠寒的臉色冷了下來,蒼執明到底是他的師弟,即使不喜,也是要護上幾分的,更不用說眼前少年竟是想要取他性命。
“蒼執明是我浮光宗之人,若你想要殺他,便是與我浮光宗作對了。”
少年又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蒼執明在是你浮光宗弟子前,首先需要是我的兄長啊。再說了,與浮光宗作對又如何,你們是要來滅了我鲛族的族嗎?”
勢力之間的交往怎會單純因為一人交惡,江筠寒本想否認,卻看到少年些微上揚的嘴角。
他忽然意識到,少年竟然在期待所謂滅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