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三十)
“叫娘親。”清冷的聲音響起,細聽之下又有無奈。
謝琅并未詢問殷雪重是如何知曉她的到來,修煉本就不講道理甚至因由。
她對青寧颔首:“又見面了。”
依舊是上次米白色的麻布長袍,只是不同于修者集市的遮掩,她在說完話的時候便放下了寬大的兜帽,露出本來的面孔。
眼前女子的皮膚玉石般蒼白,淡黃色的瞳孔,只是眼尾略下垂,眼下一片青黑,一副倦怠的模樣,冰藍色的花瓣紋路自眼尾蔓延入發際,謝琅露出的部分頭發幹枯,發尾略微蜷曲。
她淡淡地糾正自己的上一句話:“應當說終于見面了,我是枯骨脈主謝琅,亦是與你通信之人。”
意外又不意外,青寧确實猜到與她通信之人會是枯骨一脈之人,卻并未想到會是謝琅,溫照夜都比她更有可能。
謝琅解釋:“我只是算到會有些有趣的事情發生,具體是哪一樣,我卻無法獲知了。”
“但我可以試試。”
青寧想起之前謝琅所說的蔔算不過是從衆多可能中抓取并推向自己最傾向的可能。
“那這個結果如何?”因是常年通信之人,不由得便帶上了些許熟稔,她問道。
謝琅聲音中帶了笑意,像是高山冰泉:“自是不錯,但也有趣。”
她所看到的,有青寧受傷、殷雪重殺死寒明寒釋;亦有青寧殺死或重傷寒明寒釋;無論如何,結果都算不上好。
她并非對寒明寒釋有同情之心,只是若讓他們重傷,便徹底與慈濟寺劃清了界限,以青寧、殷雪重的性格自是要脫離浮光宗與枯骨,不成為兩方交惡的導火索,之後如何,便又引發了無數可能,她并非不能觀看,只是要分個輕重。
至少阻止兩方交惡。
如今看來,竟是不用她出手了,還能看到兩個小年輕如膠似漆的畫面,讓她不由得懷念了半刻年輕時光。
謝琅并不用誰來引路,她在成為枯骨脈主前本就在浮光宗當過許多年的雲水峰峰主,熟門熟路地問:“可要函件?”
不要白不要,殷雪重伸出手。
謝琅笑罵:“臭小子。”
她一面拿出函件,一面回憶:“之前我亦與照夜一般,植物化形特性使然,我們總是能一心多用,也是最合适不過的守門人之選。”
“此次枯骨只有我前來,其他人來也并無意義,我們一群老家夥上臺仗勢欺人說出去也是笑話。”
青寧見細絲牽系着謝琅之身,便予以放行,她并未糾結為何枯骨其他人來比試便是笑話這等無意義之事。
在離開之際,謝琅兀地湊近,她看着青寧面具中的星星紋飾。
“聞靥?”
青寧點點頭,謝琅又看向殷雪重的哭臉面具。
“無靥?”
殷雪重亦點點頭。
謝琅亦點點頭,她頗有些期待的樣子。
“挺好的,挺好的。”
她滿意離開。
她走遠後又頓了頓,回過頭來,其實已經看不見青寧與殷雪重了,嘴角卻莫名帶了笑。
兩個不通情竅的人湊在一起,竟也莫名開了竅。
挺好的。
挺好什麽?
青寧不理解謝琅最後臉上莫名其妙的笑,她摸了摸臉上的聞靥。
聞靥與無靥,本是一對面具,聞靥顧名思義,便是讓人只聞其靥,若非刻意注意,之後修為何如、性格怎樣或是其他,再都不會記得。
無靥其實是千靥,看上去不過是一平平無奇的哭臉面具,實際上卻能幻化成萬千模樣。
亦是被江筠寒帶回,上有亭臺标記。
殷雪重胸口刻意灼燒的傷口已經愈合,他披上了與謝琅一同的麻衣鬥篷。
察覺到青寧的視線,殷雪重以口型道:“怎麽了?”
麻衣鬥篷敞開了些許,衣衫重重疊疊,傷處遮遮掩掩,奈何皮膚雪白,便黑夜中夜明珠似的紮眼。
他坦坦蕩蕩任青寧打量,若他的耳尖沒有通紅的話。
青寧看着他,很平淡的視線,并未離開。
只是再正常不過的打量,卻好似戰争一般起了硝煙。
青寧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看向天際,耳根有些熱,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
“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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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處。”
蒼執明并不願與殺門弟子有過多接觸,并不願入內。
秦素月笑得很燦爛:“多謝我親愛的弟弟,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蒼執明知道秦素月慣會甜言蜜語,糖衣炮彈受過太多,早已免疫。更何況以她鲛族少主的身份,來哪個宗門都會被奉為座上賓,哪裏有無法自處的道理。
只再次問道:“你來此,意欲何為?”
秦素月臉上的笑瞬間收斂,她輕聲說:“當然是報恩,我的親弟弟,只準你脫離族群也要報恩,不許姐姐也有恩人嗎?哪裏有這樣的道理呢?”
“不會對小師妹不利就好。”蒼執明依舊是一副戒備的模樣。
秦素月又笑起來,她笑得極甜,藍色的眼睛都流淌着糖水般的蜜意:“自然不會。”
說完她的臉色就急轉直下:“滾吧,沒品味的東西。”
蒼執明:?
蒼執明怒極反笑,他握緊了青女,又聽秦素月開口,卻不是對他,她抑揚頓挫地念:
“只見眼前女子紅唇勾起,挑起少年的下巴,與少年額頭相抵,吐氣如蘭……”
蒼執明離開的腳步頓住了,他倒要看看秦素月在搞什麽幺蛾子。
此時樓沉玠并不在,青寧與殷雪重依舊還在守門,若只是面對宿蘭時一人蒼執明并無多少壓力。
他并不知宿蘭時實為半魇,若知,大抵也不會有什麽反應,最多是殺門的把柄又多一條。
宿蘭時滿身黑氣地出現在秦素月面前時她已經念了頗有一段時間,修者記憶絕佳,但她的記憶力在修者中也算佼佼。
蒼執明算是聽出來了,這是一個話本的片段,只是宿蘭時緣何……
見宿蘭時出現,秦素月臉上便瞬間帶上了無比真誠的笑,甚至還帶着些狗腿的讨好。
蒼執明大開眼界,他雖知道秦素月陰晴不定、心口不一、心狠手辣,但也算是很有骨氣,他何曾見過秦素月如此狗腿的一面?
惡心至極。
“你好呀,聖火喵喵教教主。”秦素月臉上又變成了小狐貍似的笑。
宿蘭時的臉更黑了。
“何事?”她直接略過蒼執明。
秦素月掩嘴做詫異狀:“可是不能說?”
說都說了還廢話這些做什麽。
“随你,無事就滾。”宿蘭時欲轉身關上門将兩人拒之門外。
蒼執明隐晦打量宿蘭時,宿蘭時在他印象中向來是帶着神經質的哀戚,如今這樣委實有些異常。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宿蘭時陰恻恻的聲音響起。
蒼執明并不願在秦素月面前丢臉,浪潮聲響起,他欲動手。
秦素月卻親親密密地攬住宿蘭時,面向他時間臉色又沉了下來:“滾吧。”
蒼執明并不意外,即使他與秦素月是同胞的親姐弟,彼此之間的關系也絕對算不上和諧。彼此保護,也彼此背刺。
本就知道秦素月是怎樣的貨色,他竟還抱有幻想,愚蠢至極。
他既為執明,便守護那一道光即可。
如此想着,見到喬暮雪的心情便無比迫切起來,他不再計較秦素月與宿蘭時,轉身離開。
“何事?”宿蘭時十分不悅,甚至已經到了懶得僞裝的地步。她并未等秦素月回答,便轉身離開。
秦素月臉上笑意半分都沒有落下,對自己被甩臉子好似沒有絲毫意見:“你确定要在此處說?”
故弄玄虛。
宿蘭時腳步未停。
“堂堂浮光宗竟收下半魇作為弟子,這是可以說的嗎?”秦素月再次掩唇,她一字一頓,一副十分讨嫌的做作模樣。
這法子十分奏效,宿蘭時果真停下了腳步,她折返到秦素月身前,神色陰郁:“住嘴,随我來。”
門關上了。
宿蘭時的手上不過瞬間便出現了嶙峋的黑色焦塊,就連素白的臉上也出現了蛇鱗般的痕跡。
她一把扼住秦素月的脖子。
“你有什麽目的?”
無法呼吸,秦素月臉上神色卻不變,她掃視宿蘭時的房間,房間內一片人為的狼藉,她眨眨眼,嘴角詭異地彎起。
“你就不怕被發現?”
宿蘭時覺得她問的是廢話,并未回答。
秦素月“咯咯”地笑出聲來,原來的問話竟是為了自問自答。
“原來是發現不了呀。”
宿蘭時手部用力,秦素月小麥色的皮膚竟都顯慘白。她被擰斷脊椎般歪着頭,白色長卷發也黯淡無光。
宿蘭時正欲放開,卻聽她又笑了起來,保持着歪着頭的詭異姿勢:“喂,半魇,我們做個交易吧。”
宿蘭時回望,在地面上的鏡子碎片中只有房頂的倒影,她松開手,秦素月便脫力跪坐在地面,她咳嗽數聲,極其自然地頤指氣使:“半魇,扶我起來。”
宿蘭時定定地看着她,秦素月并不為她無機質的視線所攝,手擡得更高了些,下巴高昂,等着宿蘭時動作。
“嗯?”
宿蘭時扶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