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分明黑月光(三十五)
殷雪重對弟子破天荒地露出柔和到近乎和藹的笑,他在弟子驚悚的目光中伸了個懶腰,将背後的傷口扯得更大了些,鮮血自他血肉淋漓的後背留下。
他做了個噓聲的姿勢:“噓。”
弟子驚悚到渾身打了個顫,他腦袋打結,連害怕都無法升起,只是呆愣愣地看着殷雪重離開。
青寧正在門口等候殷雪重,執法堂于她并不算陌生,她所在之處正是喬執事越俎代庖企圖處決她的地方。
她并非對此地有什麽執念,亦或是“衣錦還鄉”企圖給那些為虎作伥的執法堂弟子好看,無他,只是她只知道此處。
其他弟子似是對她有諸多不切實際的猜想,落在人設完成度上便是:
【恩怨分明黑月光人設完成進度:97%】
青寧有些困惑,她撓了撓白雪的下巴,在一些并不需要追究的小節上發揚探究精神。
“這也算是恩怨分明嗎?”
這難道在其他人看來不算是遷怒嗎?
青寧并非不知自己來到此處于其他執法堂弟子會掀起何等波瀾,她只是不在意,于其他不相幹之人,她并無同理心,甚至是憐憫之心。
白雪口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修真界以強者為尊,寧寧你勝過白濯枝的消息已經傳到執法堂,看着你便多了許多濾鏡,再加上你點化遲退魚,更是助執法堂更上一層樓,你所作為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更何況寧寧你并未動手,只是舊地重游】
青寧早知修真界強者為尊,只是作為或主動或被動孤立全世界的人,這是第一次,她以所謂“強者”的視角被人如此寬待,确實有趣。
青寧感到有趣的時間并未持續多久。
秦素月便到了,她到便罷,嬴拂柳亦來。
“姐姐,殷雪重呢,可受傷了?”秦素月往她身後望去,一副十分擔心的模樣。
青寧望着秦素月眨了眨眼:“你難道沒有聽到嗎?”
自是聽到了,秦素月作出惋惜且痛心的模樣:“是我多此一問了,只是殷雪重亦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關心則亂。”
青寧并未從秦素月身上感到絲毫擔心的情緒,同樣是救命恩人,她不懂秦素月為何要将情緒皆系于她身,正如蒼執明、江筠寒與喬暮雪。
大抵這種事情也有個先來後到吧。
嬴拂柳懷中抱着一個百合花盆,她對着青寧行了一禮,不熱絡也不疏離。
“聽聞你得勝,特來恭賀。”
她懷中的百合轉過頭來正對青寧,正是溫照夜:“殷雪重出來了。”
青寧聞到了血腥味,她對這種味道并不厭惡,但總是過分敏銳。
殷雪重滿腔的表演欲在看到來人的剎那止息,他興致缺缺,背後正在愈合的密密麻麻地癢的傷口叫嚣着撕裂一切。
“你們怎麽過來了?”
溫照夜慢悠悠道:“看來是沒事了,走吧,拂柳。”
殷雪重細細琢磨溫照夜這話的意思:“看來你們之間的關系倒是突飛猛進。”
嬴拂柳只是來看一眼與她有交往的青寧,畢竟她久居劍冢,若此番不抓住機會,之後再祝賀總有些過于晚了的意思,祝福送到,她便欲轉身離開。
秦素月知自己不受歡迎,只是殷雪重既是她的“救命恩人”,總是要關心一二的。
“你這傷勢……之後的宗門大比也無法參加了吧?”
殷雪重的視線突然鎖定她,只是一瞬,秦素月便覺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秦素月在心中罵了句,又聽他随口道:“我修為早已超過宗門大比限制,自是不會參加。”
秦素月擡頭,便見殷雪重盯着她,扯出一個“我要看你搞什麽幺蛾子”的笑。
不過眨眼功夫 ,她臉上便出現了放松的笑意,再純澈不過,似是當真松了一口氣。
“那便好那便好,若是恩人你帶傷上比試臺加重了傷勢那可真是太不好了,讓姐姐擔心更是罪大惡極。”
即使是恩人之間亦有主次之分、
殷雪重對秦素月前面的話不置可否,場面話罷了,但是後面的話卻同樣認可。
“恩人既然無事我便離開了,”秦素月回過頭去,笑容便瞬間落了下來,她又轉過頭去,歪了歪頭,笑得詭異又張揚,“恩人可記得我與蒼執明給了你們一個海螺?”
她未等青寧回答,又繼續道:“我們鲛族的不同的靈器往往會有不同的效力,今天的賭注……恩人千萬小心。”
賭注的結果無疑已落在了喬暮雪手中,秦素月說完便蹦蹦跳跳地轉身離去。
危險是她造成,她也确實不忍青寧受傷善心提醒。
真心還是假意誰又分得清呢?
秦素月的提醒并未對青寧或殷雪重造成任何苦惱,青寧看着殷雪重,感知到他的焦躁:“疼?”
殷雪重搖搖頭,自覺不讓青寧擔心:“癢。”
癢壓過了疼。
青寧有些無言,殷雪重亦擔心多說多錯惹得青寧生氣。
分明是一同長大的兩人,如今說破心意後反倒多了許多隔閡。
氣氛有些凝滞。
半晌,青寧問:“可是怨我?”
她本不該多想,此時亦有些不确定。
若她答應,殷雪重又會如何?
殷雪重似是聽到了她的心聲,悶悶道:“即使你答應我也不會開心。”
于是青寧又沉默下來。
白雪在她懷中“汪嗚”了一聲,又沖着殷雪重汪汪叫,想要努力活躍氣氛。
殷雪重眼中帶了笑意,他摸了摸白雪的下巴,想要自青寧懷中接過白雪。
青寧卻并未松手,殷雪重擡頭,便見青寧眉頭微蹙地看着他,顯然并不贊成他負傷帶狗。
殷雪重順勢湊近了些,青寧尚未來得及後退,白雪便眼疾手快地一爪子打在了他的嘴上。
暧昧的氣息尚未來得及醞釀便被白雪一爪子拍碎,殷雪重識趣後退,他看着青寧,她眼中也帶了笑意,察覺到他的視線,不自覺移開目光。
“走吧。”她極力平靜下來。
殷雪重臉上依舊帶着松松散散的笑意,他看着青寧的背影。
不自在好啊,若是青寧當真對他一如既往,他反倒要難過了。
殷雪重想到什麽,嘴角的笑又下去了,他疾步走到青寧身邊,見青寧已經平靜下來。
察覺到他的氣息,青寧轉過身來看向他,又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果真。
這勞什子天生魅骨,當真讨厭。
殷雪重磨了磨牙,跟在青寧身後回了劍冢。
殷雪重重回殺門後,竹醉峰其實已有了他的洞府,只是他卻寧願蝸居在青寧的小小陋室中。
陋室以靈玉砌成,斷斷算不上陋,只是青寧生活即是生存,房屋中甚至只有一個雷池,連桌凳都無。
她在殷雪重面前也并無隐瞞之意,想着宗主殿的樣子,不過擡手間,一個房屋便再次成型。
殷雪重壓下訝異:“這是?”
“你的房間。”
殷雪重啞然,說是他的房間也并不錯,他真心實意地感嘆道:“姐姐可真厲害。”
他的力量在于毀滅,也只擅長毀滅與殺戮。
而青寧,若論體術與他也不相上下,若非修為限制定是能壓制于他,就連創造也如此令人驚嘆。
殷雪重所見大能不少,就連喬林秋也不能如此輕而易舉。
倒也不至于。
殷雪重既然如此誇獎,青寧便坦然收下,她解釋道:“總不能讓你陪我住在雷池中。”
當然,若是殷雪重要鍛煉自己對雷電的忍受力,青寧亦不會阻止。
殷雪重輕笑一聲:“多謝阿寧的好意,只是,我有些害怕萬一渡劫之時再度對劫雷産生排斥,不若阿寧讓我先熟悉一下劫雷?”
他歪着頭等着青寧的回答。
白雪自青寧懷中跳下,撲騰着四條短腿開了門。
“汪!”
【請進】
這便是替她回答了,只是白雪這般搞得青寧像是迫不及待讓他進入一般。
這并非殷雪重第一次來到此處,只是如今兩人身份不同,心境自也不太一樣。
青寧自雷池中揪出一朵藍阗花,詢問殷雪重:“可要以此物治療?”
殷雪重排斥劫雷,藍阗是自劫雷中脫胎而出,自也不會好受。
他神色自如,若非額頭上凸起的青筋,誰也看不出他如今所受的痛楚。
青寧心中輕嘆,她為殷雪重準備的洞府隔絕劫雷,只是若他要迎難而上鍛煉自己她亦不會阻止。
“為何不要?”殷雪重反問。
青寧便撥開了殷雪重傷口周圍的衣物,引導着藍阗化作劫雷覆在殷雪重的背部,細小的雷焰自傷口探入,爪子似的,不斷深入,痛楚直達骨髓,貫穿。
殷雪重控制不住地悶哼一聲,眼尾瞬間便泛了紅。
青寧低頭看着殷雪重濡濕的眼睫,冷不丁道:“我欲修宗紅玉予我的功法。”
若是殷雪重不在,即使青寧知道所謂魅骨在吞噬她的情緒,她也只會放任,她本就無所求,情緒于她更是累贅一般的東西。
只是殷雪重出現了,他的情緒克制又洶湧。
青寧想,既然他都如此努力,她總也要做些什麽。
否則也太過不公了些。
殷雪重高興得直起身來,卻忘記背上有傷,傷口直直怼到懸浮的劫雷上。
他的眼眶立馬便盈滿了淚水,視野模糊,看不清青寧,他眨了眨眼,眼淚掉落,帶着濃濃的鼻音:“當真?”
青寧知道殷雪重并非真正的委屈,只是看上去實在可憐兮兮,讓她想起了幼年時與殷雪重初見的幾次,殷雪重發現無論如何也打不贏她的震驚又委屈的神情。
像是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她順了順殷雪重的頭發,剖析自己的心境:“當真,我只是覺得,你都如此努力了,我也應當為你做些什麽,哪怕并非道侶,念及童年情誼也當如此。”
殷雪重正為她前半句話心動不已,又聽到青寧後半句的“童年情誼”,他覺青寧實在笨拙得可愛,他吸了吸鼻子,伸出雙手,絲毫不在意形象:“阿寧,好痛啊,抱抱我吧。”
青寧垂眸,她并不保證自己能做到,也就不給殷雪重浮誇又絢麗的幻想,她将選擇權交給殷雪重。
“我并不會愛人。”
殷雪重的眼睛眨了眨,他後知後覺自己被拒絕了,失落的情緒一下子席卷了他,渾身的劫雷密密麻麻地連成無數條線,似乎要将他撕裂成無數片。
“但我此生若非要與人綁定,我想象不到會有其他人。殷雪重,我無法給你空而大的承諾,但我會努力做到回應你的情緒。”
即使是近乎告白的話,青寧的語氣也平靜,深黑的眼讓她的話語又多了幾分不瘋魔不成活的偏執。
她看着殷雪重的手似乎要收回,眨了眨眼,說不上失落還是怎樣。
既如此,她也不必練合歡宗的功法了。
青寧繼續引導着殷雪重身體內的劫雷,凡事總要有始有終。
卻被人抱住。
殷雪重的手臂玄鐵一般鉗着她的腰,若非她修的是身劍,換做其他人怕是腰都要斷掉。
青寧感知到殷雪重強硬态度下顫抖的手臂,肩窩處不知道是吐息還是什麽的濕意,她擡起頭,輕輕地拍着殷雪重的背。
“這是……不拒絕我了?”
殷雪重将她抱得更緊,搖頭:“怎會拒絕呢?”
“死也不會的,阿寧。”
*
皓月峰。
喬暮雪自青寧比賽勝出後便一直閉門不出,月皎實在擔心,便強行推開喬暮雪的房門。
“暮雪,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