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先覺神秘少主(十二)
鲛族侍女的血仿若濺到了宗紅玉的臉上,她想要說些什麽,但環視四周,其他人面色都很平靜,好似殺了對自己噓寒問暖的侍女并非是什麽駭人聽聞的大事。
唯一正常的也只有白濯枝,他吓得露出了圓圓的老虎耳朵。
宗紅玉想要端莊得像個一宗之主的女兒,想要努力作出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故而知道秦素月喜怒無常,但因為青寧已在,便也鼓起勇氣來到了鲛族。
但萬萬沒想到是這種世面。
她正欲開口,便聽到溫照夜笑着溫聲問道:“這是……對我們的下馬威嗎?”
秦素月臉上又露出了笑,只是她的笑再真誠也無人會相信她了。
“怎麽會呢,我怎麽會當着姐姐的面無故殺人呢?”
秦素月看向之前鲛女倒下的地方,原先的屍身如今已經消散泰半,在她說話的時候瞬間消解,她習以為常到淡漠甚至麻木。
“她本就是死人,若是你們實在想念,明日便可看到什麽都不記得的她在繼續服侍你們了。”
“亦或是,我與鲛皇申請,貴賓實在喜愛鲛女,讓她提前複制一個出來。”
“貴賓尊貴,不過是随手增加一個複制體而已,鲛皇肯定應允。”
秦素月的神色少見地帶上了冷峻的譏诮:“這樣處理,諸位意下如何?”
溫照夜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她能聽萬物聲,只是在鲛族族地,不知是否因鲛族皇族也是樹生之故,鲛族對她來說,竟然寂靜到針落可聞,故而她也并未發現異常。
秦素月不過寥寥數語,衆人可以想象的空間卻更多,身邊的侍女不過是傀儡,那其他人呢?
還有秦素月所言的只有煉化屍身成為器具方不會被鲛皇複制……
她經歷過什麽?
秦素月的扭曲與蒼執明的偏執,在這幾秒的心念急轉間便有了答案。
鲛族久不現于人前,是以,世人皆不知,鲛族竟混亂至此。
秦素月譏诮只是對着他人,但到青寧面前,卻是一副羞澀又期待的模樣:“姐姐可會因此憐憫我半分?”
青寧看向秦素月:“你做到如此地步,何需旁人來憐憫?”
秦素月臉上的笑落下了,她輕聲道:“姐姐并非旁人。”
她知道青寧感情淡漠,于是連心疼都不敢奢望,只求憐憫,但青寧卻連憐憫都不願予她半分。
青寧看向她身後沉默垂頭的蒼執明,道:“蒼執明只求那一線光明,其餘不過是矯飾僞裝,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我當真如你所言憐憫于你,你還會希冀我的憐憫嗎?”
青寧的話極其繞口,但秦素月卻明白。
她所求的一線光明,正是永遠也不會偏移降落到她身上的那一線光。
若光因她而偏移,那也不是她心中的光明了。
青寧的話冷漠,卻也清醒。
秦素月沉默下來,青寧之所以如此清醒,也不過是因為她并不在意她。
若是殷雪重,哪怕是殺門的任何一人,青寧還會如此清醒嗎?
秦素月很快收斂了紛飛的思緒,她露出燦爛的笑臉:“姐姐當真是了解我,若姐姐輕易地将憐憫施舍給任何一個人,那便也不是我所認識的姐姐了。”
她看了看天,逃避似的:“諸位路途遙遠,此番前來鲛族想必已是疲累至極,時候亦不早了,我帶各位安置吧。”
宗紅玉無比慶幸合歡宗的上下關系無比融洽,以及她在初見時便選擇了青寧。
不論是青寧救下她的時機還是與她再次見面的時機,當真要糾結的話其實會有許多疑點。
但有殷雪重為合歡宗除魇在先,宗紅玉本也不是計較細枝末節之人,看着投緣便選擇相信。
如此才未落到秦素月這般境地。
其實若說算計,宿蘭時又何嘗未曾算計過青寧呢?
只是因她是殺門中人,所以青寧并未計較。
若是青寧是秦素月的姐姐,亦或是秦素月早于重光尊者撿回青寧,那又是不一樣的情景了。
時機不對,結果便大不相同,也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不過正如她所說,合歡宗上下關系融洽,她上有爹爹師兄護佑、下有師弟師妹尊敬,即使青寧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會矛盾地既希望青寧在高處不落又希望青寧偶爾照拂,更不會視青寧為此生唯一的光明。
秦素月雖并未如蒼執明那般偏激,卻也确确實實只抓住了青寧,說到底,她與蒼執明不過是不同情景下的一體兩面罷了。
合歡宗總是多情多思,宗紅玉閃過無數念頭,面上卻落落大方,她對着秦素月拱手:“那便有勞道友了。”
此番任務本是十萬火急,若非如此,也不會絲毫不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便将他們趕上雲舟。
只是如今看來,這發布任務之人都不着急,他們也就不必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雖說許多修者并不願承認,但凡人的習性還是影響着修者的方方面面。
諸如睡眠。
只是在危機暗藏的陌生環境下,說是去休息,到底有幾人能睡得着就未可知了。
青寧性獨,其他人都各有各的驕傲,在此處的更是幾個宗門的天驕,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宗門,都不會輕易示弱,溫照夜走在最後,輕聲道:“鲛族情況未知,為了方便彼此看顧,不若睡在一個房間吧。”
宗紅玉早有此意,即使溫照夜不說,也要私下纏着她或青寧的,聞言第一個同意:“我同意!”
殷雪重垂眼看着青寧,見她并未反對也就無所謂了。
江筠寒看着青寧與殷雪重:“自是如此。”
白無黛道:“理所應當。”
白濯枝輕哼一聲,正欲說些什麽,被白無黛捂住嘴。
宿蘭時道:“我與師妹一同。”
秦素月作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颠倒黑白:“我好心邀請你們進入族地,萬萬沒想到,你們竟疑我族地有鬼?!”
大抵是已經了解了她無風起浪的性子,無人回應。
秦素月讨了個沒趣,她轉過身,意興闌珊:“随你們。只是若想憑夜襲就找到鲛皇,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頓了頓,看向繁星遍布的天際,聲音帶上了鲛族特有的空靈缥缈:“自我有意識起,就未見過真正的鲛皇。”
考慮到幾人同住,秦素月特地選了個極大的房間。
她自嘲道:“若是之前有人跟我說有朝一日我會如此體貼,我定會大肆嘲笑那個人。”
“不過既是有求于人,還是要有個有求于人的樣子來。”
她轉身準備離開:“十六,走。”
秦素月排行十五,鲛皇不會給他們起名,他們也無心起名,于是便按照出生的順序稱呼,她是十五,蒼執明是十六。
蒼執明此時只是個無心的傀儡,自是照做。
在秦素月即将走出房間的時候,宿蘭時突然問道:“你就不怕我們商議出個對付你的章程?”
秦素月頓了頓,她擡頭望向天,莫名篤定:“不會。”
門關上了。
秦素月背對着門,她深吸一口氣,嘴角揚起真心實意的笑。
她第一次上岸是在修者集市,半真半假地編了個父母親族皆數亡故的理由,即使是她冒犯在先,那些人也心生出了莫名的歉意①。
你們不會。
她想。
岸上的許多人,都不會。
鲛族常年都是夜幕籠罩,只看天色根本不知是何時辰。修者對天地間時間的感應在鲛族族地也并不準确。
長途奔波已是勞累至極,幾人大致确定了值守的順序與時間後便陷入淺眠,根本無暇再進行多餘的寒暄。
青寧并無多少睡意,便由她開始值守,殷雪重次之。
青寧未睡,殷雪重亦不會睡,他抱着煙霞與青寧對着圓桌而坐。
青寧放空,而他看着青寧放空。
白雪踩在桌面上,吧嗒吧嗒追着自己的尾巴咬。
像是聽到了什麽,它的耳朵壓了下來,一屁股對着門坐下。
殷雪重輕聲道:“我去看看。”
他并無其他顧及,即使當真有異,也自信能夠兜底,于是大方開門。
來人正是被秦素月“白日”殺了的鲛女。
她有些怯懦:“貴客可要些吃食?”
殷雪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不用,多謝。”
正要關門,卻見鲛女一手抵住了門。
殷雪重嘴角勾起:“哦”
火苗微動,青寧回過神來。
“如何?”
殷雪重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臉上沾染的些許鲛女的血在青寧的視線下飛速消散,他搖搖頭:“有神無心,死物罷了。”
……
青寧本是淺眠,在鲛族歌聲響起的那一剎便睜開眼,其餘人亦是如此。
殷雪重直起身來,突兀道:“我昨日殺了鲛女兩次。”
“我是一次。”溫照夜道。
“我亦是。”這是江筠寒。
核對下來,“夜晚”共四人值守,竟“殺”了鲛女四次。
熟悉到讓人心顫的敲門聲響起,鲛女的聲音怯怯傳來:“白天已到,貴客可要些吃食?”
宿蘭時極力壓制着聲音的顫抖,她自诩心理素質還算不錯,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都有些崩潰:“難怪秦素月那般神經,若我是她,只怕比她還要瘋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