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先覺神秘少主(十七)
青寧并不喜歡過分濃烈的感情,例如秦素月,例如江筠寒。
唯一的例外便是殷雪重。
這也是在兩人當真青梅竹馬又久別重逢的基礎上,殷雪重一點點在她面前顯露出來的。
但她與江筠寒,實在沒有什麽基礎,江筠寒突如其來的以她為中心,只會讓她頭疼又惡心。
殷雪重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這又是在惡心誰呢?江筠寒。”殷雪重的聲如其人,他是一把見血的妖刀,可以放緩的聲線也陰郁、鋒利又豔麗,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是看着青寧,眼尾飛揚更顯張揚諷刺。
“喬暮雪是你的救命恩人的時候你深情款款,與喬暮雪你侬我侬絲毫不顧與阿寧的婚約,如今發現阿寧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又對阿寧作出一副情深不壽的樣子,要獲得你的情,當真容易。”
殷雪重不說倒不覺得,如此一說,宗紅玉也覺得惡心起來,她最是厭煩這種朝三暮四之人。
秦素月輕笑道:“說不定若是救下他的是只老母豬,大師兄也會愛上呢。”
這聲大師兄便是赤裸裸的諷刺了。
“若是換個處境,換個人,大師兄你的這些話當真會感動到其他人。”
“如今,要不你看看你這副尊容?”
江筠寒被殷雪重的幻影重傷,甚至連行走都不能,只是趴在公儀劍上,宗紅玉想要收回公儀劍,輕輕戳了戳江筠寒。
“江道友還有如此閑心,想必也不需要我的劍了。”
江筠寒說出那話實在是情難自禁,但他确實也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實在不佳,他強壓下尴尬,召出空影支撐着他。
殷雪重強忍着惡心:“你要是要論救命恩人,怎麽也應算我一份,阿寧雖喜歡到處逛,卻并不喜插手他人之事,你并無求生意志,按照她的習性,是不會将你放在安全之處的。”
“但我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若你死了,我怕她永遠記住你,這才讓她救你一命。我本不想說,若你也對我情深不壽,那未免有點惡心。如何,江筠寒,如今你的心是又要分成兩瓣嗎?”
江筠寒為這信息沖昏了頭腦,他本能想找青寧詢問,卻不料殷雪重道:“照夜師姐就在這裏,你大可以問她。”
江筠寒頭腦都是木的,他下意識順着殷雪重的話看向溫照夜,便見她頗為憐憫地點了點頭。
江筠寒艱難開口:“并非如此,我是在與青寧的相處中……”
“真的嗎,我不信。”殷雪重只覺得自己要吐出來了,卻還是堅強道。
秦素月尤嫌不夠亂:“我也不信。”
白無黛嘆為觀止,她在獸宗長大,獸宗向來貫行的是叢林法則,亡倒不至于,傷卻時常有,能者居之,為了守住這所謂大師姐的位置,她亦付出良多。
獸宗确實苦累,但亦有收獲,若是換她在浮光宗……
她想着打了個顫,這種并非勾心鬥角、亦非筋疲力盡的無法言明的惡心感,實在是難以忍受。
青寧嘴角抿起,她有些想笑,也知道不合時宜,好在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神色迅速恢複如常。
只有殷雪重察覺到了她憋回去的笑意,以食指在她手心劃了劃。
“蘭時大抵便是在此時來到我們世界的吧。”溫照夜驟然岔開話題,她的聲音極舒緩,但一開口,便難以移開注意。
幻境中宿蘭時所乘的飛船出事,她所處的世界并無靈力,自無生還的可能。
修者一心二用,況且出現的幻影恰好并不需要幾人真正拼盡全力,自有餘力去觀察幻境走向。
只是離奇的是,幻境中,除了宿蘭時,竟無一人有可以辨識的面孔,都只是一團色塊。
“在得知真相的前夕意外死去,若是我,确實會因此形成執念。”宗紅玉輕聲道,更何況,“院長”還是一手帶大宿蘭時之人,至親之人的背叛,若不當面對峙,總會心存幻想。
“為什麽不可以是她心善,想要維持‘院長’的生機呢?”白濯枝的圓耳朵抖了抖,出聲後眼睛瞪得圓圓的,努力瞪回每一個看向他的人。
也不是沒有可能。
白雪心善,回應了一聲。
“汪嗚。”
【你說得對】
奈何貓狗天生不合,被白濯枝瞪了一下。
【QAQ】
宗紅玉可憐得心都化了,不由得嗔了他一句:“你兇它幹什麽?”
白濯枝還欲再說,被白無黛攔下:“閉嘴。”
飛船已經出事,幻境中的時間停止了,宿蘭時的軀體懸空,發絲與衣擺輕微浮動。
這并非是她幻境中的臉,而是真正的宿蘭時的臉。
秦素月道:“若她選擇留在幻境,那便會徹底淪為鲛皇的傀儡了。”
“若我沒記錯,阿寧你曾在修者集市上買過一個叫‘千絲’的靈器?”
殷雪重話音未落,青寧便早已拿出了“千絲”,明顯兩人是想到一處了。
他的雀躍溢于言表:“阿寧真聰明。”
千絲确實好用,也不需要耗費多大靈力,包括重光在內,殺門人手一條,只是有一個比較尴尬的缺點,一端傳音,其他人都是可以聽到的。
平日也并無需要傳音的時刻,于是便擱置下來。
如今卻是好時候。
“宿蘭時,不過幻境而已,醒過來!”
青寧的語氣太過冷靜,并無當頭棒喝的效果,傳音便是由殷雪重來,再者,宿蘭時因之前魇氣纏身,對殷雪重有天然的畏懼之心,由他來喚醒宿蘭時,再合适不過。
果不其然,千絲另外兩端的聲音焦急傳來。
“蘭時如何了?”
“若有危險,保命為上。”
“蘭時,師尊與我說過,若想要從晏華界到另一個世界,只有飛升一途,蘭時,你要知道,在幻境中,是斷斷不能飛升的。”溫照夜娓娓道來,花草植物化妖的天性,即使是勸誡,也絲毫不讓人厭煩,只讓人心內熨帖。
千絲另一端重光大抵猜出宿蘭時此時深陷幻境,輕聲道:“十七年前的事另有他因,蘭時你無需自責。我知道你并非是沉湎于虛假之人,你的記憶或有疑點,但若在幻境中,便再沒有查明真相的機會了。”
宿蘭時的眼睫微動。
卻見到幻境中畫面一閃,躺在病床上的“院長”亦手指微動,似乎有醒來的跡象。
“鲛皇在拖延時間。”秦素月看了看幻境中的天色,依舊是渾濁的天幕中透着些許繁星閃爍,也不知她從何得出這一結論。
“宗紅玉,公儀劍借我一用,可否?”青寧問道。
宗紅玉雖有疑問,卻還是奉上公儀劍,她并未多問,只是笑道:“你想要,我自雙手奉上。”
若她沒猜錯……
公儀神器便是公儀姝所化。
青寧握住公儀劍柄,劍身微微發熱,一股暖流自公儀劍流淌入她的身體。
身後仿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身後人的聲音溫柔而包容,無奈又贊許。
“這樣。”
她帶着青寧的手向上劈砍而去,一道粉色的光柱沖天而起。
“宿蘭時,醒過來!”
公儀姝在光柱中化成光的幻影,她輕輕摸了摸青寧的頭。
“你要自由。”
公儀姝消散了。
自光柱與天幕相接之處,天幕開始消散,隐隐透露出深藍色枝葉的影子。
自宿蘭時脊骨中鑽出一條骨刺,正是秦素月的無定式。
宿蘭時睜開眼,看着天幕消散這近乎世界末日般的一幕。
天地浩大,她不過滄海一粟,眼淚自眼眶中滴落,宿蘭時輕聲嘆道:“原來所謂異世記憶,不過是一場騙局。”
斷斷續續的尖銳絮語自四面八方襲來,其間夾雜着女聲幽咽,只是聽到聲音便可以感同身受其痛楚。
眼前幽藍色的樹木枝葉繁茂,仿若延伸到天涯海角。
無數光線自枝葉中穿過,與天幕中的繁星相連。
在光線的另一端,無數光卵細細密密地墜着,人影在其中孕育。
光卵破裂,一團被光包裹着的人影墜落地面,在落地之時周身的光膜又竄回到樹身,墜落地面的鲛人面色空無,人偶一樣無知無覺地走向遠處。
秦素月諷刺道:“這是已死之人的‘輪回’,只是有神無心,再怎麽像,也不過是假的。”
視線自遠處再向下,眼前哪裏是樹?
分明是人首樹身的鲛皇!
她的頭隐沒在重重疊疊斑駁的樹枝中,正喃喃着什麽。
樹冠頂部是一把高懸的大傘。
傘是紅色,金色的佛蓮在傘面蔓延。
此時傘面已有大半爬上了漆黑而嶙峋的斑駁,正如鲛皇所化成的樹。
枝蔓延伸向無盡遠方,斑駁也沿着枝蔓向遠方蠕動,在收回之時,枝蔓上的斑駁竟減輕許多。
“這是……”宗紅玉再難以維持穩重的表情。
“魇氣。”青寧道。
耳邊的絮語逐漸清晰,是鲛皇在無時無刻地呻吟。
“我好疼啊……好疼啊……娘親……”
自樹冠頂端有黑衣白發的人影落下,她閉着眼,身前掌心上下相對,掌心之間的是精致到堪稱是藝術品的玲珑骨骰。
青寧看到她,瞳孔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