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十一)
系統的面板已然變成紅色,白雪急得在面板上竄來竄去。
殷雪重見青寧望着前方,亦是想到了人設:“佛子人設……”
“降低了。”
殷雪重問:“于你可有影響?”
青寧搖搖頭。
“是并無影響還是不知?”殷雪重追問。
青寧頓了頓,她平靜道:“不知。”
她在宗門大比的幻境中短暫成為胥雙魚時人設亦有所降低,只是并未如現在這般,觸底亦有所反彈。
而如今,只怕人設完成進度的降低只是開始。
以青寧的性格,一開始與白雪并無信任,或許會因為一開始的弱小而蟄伏,但之後絕對不會因為所謂的熟稔或無害而放松警惕。
這點殷雪重知道,青寧更是知道。
更何況是系統這樣貌似涉及天道的未知之物,即使白雪再無害,對于這樣簡單又性命攸關的問題,青寧也不該只是回答一個“不知”。
跳來跳去的白雪打了一個噴嚏:“誰在想我?”
它的耳朵動了動,旋即高興道:“寧寧是你在想我嗎?”
它并不需要青寧回答,又恢複了之前的焦急:“人設完成進度下降了汪嗚,怎麽辦啊嗚嗚……”
原地急得轉圈圈。
白雪實在是只很标準的小狗,高興了就搖尾巴,生氣了就嗷嗚嗷嗚,難過了就一笑不笑耳朵壓成小海豹。
它的情緒很一目了然,青寧道:“可有什麽後果?”
白雪的焦急被打斷,但它更焦急了,是對青寧本身的擔憂。
“沒有的呀,汪嗚,但是寧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叫時間不多了?
殷雪重猜到青寧大抵是在與白雪對話,他本因白雪對青寧的掣肘不喜白雪,只是因青寧對白雪的寬宏,他性子也懶怠,實在不想跟一只狗過不去,這才處處容忍。
白雪固然可愛,但也只是在與他利益不沖突時間他才有心情欣賞白雪的可愛。
白雪又打了個噴嚏。
“寧寧寧寧,我問了,沒有影響的,汪汪!”
得到無害的結果,白雪很高興地汪了兩聲,聲音透着小狗特有的稚嫩清亮。
只是……
“問誰?”
白雪低下頭擡了擡自己的爪爪,又撓了撓後背,追逐着尾巴轉了一圈,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暫時不能告訴寧寧,馬上就知道啦!”
青寧輕聲嗯了一聲,白雪本就心虛,如今更是尴尬,好在殷雪重的動作讓它有了轉移話題的契機。
“他要幹什麽?”
察覺到青寧擡頭,殷雪重露出森然的笑:“我去解決那些人。”
他最痛恨的便是在他逃避自己心意的期間,浮光宗針對青寧的種種流言,恨他人,更恨自己。
如今,贏拂柳恰好是撞在他槍口上了。
流言并非是實力可以震懾的,能堵住他人的嘴,各種猜測也會從眼睛中、肢體上自然流露,甚至變本加厲。
青寧卻拉住了他,她的眸色深黑,人如同黑夜中無光的皎月。
很安靜,也很空。
殷雪重莫名冷靜下來,他并不會将負面情緒遷怒到青寧身上,在青寧面前甚至說得上是情緒穩定,只是溫聲道:“如何?”
青寧道:“我與你一同。”
殷雪重是當真驚訝了,旋即便是反對:“修者不能插手人間事……”
青寧反問道:“不就是劫雷?”
她是當真只是客觀陳述,但奈何有她自請守于劍冢遭劫雷劈打在前,殷雪重雖仍是反對,卻到底沒那麽強烈了。
他忽地想起什麽:“之前我對皇帝動手……”
青寧點頭,便見殷雪重蹙眉:“可有後果?”
青寧道:“于我來說,并非後果。”
殷雪重略微低頭,溫聲與青寧商量:“本就是我沖動才引發這許多事端,此番亦由我來承受。”
他确實了解青寧,即使青寧不說,他也知她是何打算:“況且我的性格本就桀骜,我之行為,就是你的命令。”
歪理邪說,青寧本就是奔着人設崩塌而去的。
青寧定定地看着殷雪重,少年的眼尾逐漸洇出薄紅,琥珀色的眼水光潋滟,他輕輕而有力地抱住青寧,聲音不複以往清越。
“我很後悔。”
寧沉默,人性幽微,她向來不願在人際上做過多努力,于是便大多靠緣分與對方态度,被遠離實屬應當。
她亦不會怨怼。
少年的體溫熾熱,又實在脆弱,青寧輕輕環抱住他,輕聲道。
“我知道。”
“我對人向來不報期待,來來往往聚散離別皆不會怨怼,畢竟我也并未付出什麽。”
殷雪重的呼吸都頓住了,青寧并無戲弄他的意思,繼續道:“這是之前,現在我亦是這麽想的,不過時對他人。”
“我想,道侶總該有所不同,你是我之半身。你即是我,若你當真離我而去,我……”
青寧當真不知殷雪重離她而去後她會如何,于是頓住了,她想了想,道:“我大抵會找個無人的地方修煉吧。”
說怨怼,好似也不至于,說報複,更是不符合她的性格。
人的聚散由心,心是控制不住的。
流言亦是如此,甚至越是壓制,越會迎來反彈。
青寧無所謂關于她的流言會被傳成如何,身邊亦無人會因她的流言受到傷害,索性便放任。
只是青寧并不知殷雪重會如此後悔。
在與殷雪重以及殺門中人的相處中,她已逐漸學會,放任他人對自己的傷害,只會讓親者更痛。
即使她自己并未受到什麽實質性傷害。
殷雪重埋在她頸間,他知道言語無用,卻還是執拗道:“不會的。”
他有更多更深的話要說,但又怕玷污青寧,于是只是否認:“我是為你而來。”
他說了與幻境中一樣的話。
青寧隐約猜到什麽,她垂下眉眼,輕輕撫着殷雪重的背,道:“我知道。”
待他情緒平靜下來後又道:“走吧。”
殷雪重不倫不類地拿着禪杖,帶上哭臉面具:“去找贏拂柳?”
“之後再去找皇帝。”
青寧的風評極具降低,從那些宮人的躲閃便可看出,摘星臺的宮人自是躲不掉,殷雪重随手指了一個宮女:“過來。”
被指的宮女便是一抖,殷雪重氣笑了:“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
這位宮女正是那日皇帝來招待的那位,殷雪重隔着面具細細看她。
在宮女戰栗到幾乎要癱倒時,便聽到少年清越亦難免陰戾的聲線:“那日皇帝來,你也在吧。”
宮女應聲倒下:“奴婢……”
殷雪重卻不耐打斷:“帶路,去找贏拂柳。”
宮女在地面重重磕下,明顯是不願意的意思。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25%】
殷雪重“啧”了一聲,若是尋常幻境中,他或許會體諒一二,畢竟有時他甚至稱得上通情達理。
但在一個處處惡意陰謀對他與青寧的環境裏,他很難不應激性豎起周身的刺。
他啧了一聲:“你當真以為我是什麽好人嗎?”
宮女更是顫抖了,她緊閉着眼睛,企圖掩耳盜鈴修者之怒。
預料之中的懲罰遲遲未來,宮女聽到一陣古樸的骨鈴聲,冬日冷雨般的氣息靠近,太冷了,她克制不住自己自骨髓而發的抖動。
比木魚敲擊更空靈的“篤”聲,青寧蹲下身:“你并非執棋人,不論是她還是我的命令,你都無力拒絕。”
宮女好似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不會怪你。”
“帶路吧。”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28%】
當真不怪嗎……
但她并無拒絕的權利。
“是。”
皇城中少有無人煙之處,青寧與殷雪重每到一個地方,那裏的人便自以為隐蔽地躲開,流言傷人,此種舉動更是傷人。
宮女想要回頭看,卻最終控制住了。
連她都察覺到這其中的落差與難過,很難想象,那般高高在上的仙人,是否會因此遷怒于她。
因此,到了皇女所在的宮殿,宮女反倒松了一口氣。
她本就是皇女宮中臨時抽調而出,緊張之下,竟然忘了掩飾。
她拉着門口的宮女:“銀畫姐姐,佛女要來拜訪皇女,皇女可在?”
被稱為銀畫的女子扒掉她放在胳膊上的手,她疑惑問道:“你是?”
宮女想起什麽,她眼神閃爍,為自己自來熟的行為找補:“我經常聽我們摘星臺的宮人說過銀畫姐姐您人好,一時激動,這才失了禮數。”
她娴熟地從自己的衣兜中拿出一個小袋子:“佛女前來,要拜訪皇女,敢問姐姐,皇女現在可有空?”
銀畫看了看青寧與殷雪重等人,視線如同被燙到般一掃即回,她十分為難,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麽讓這兩尊大佛……”
殷雪重揚聲道:“這兩尊大佛暫時不會為難你們的皇女,只是……”
他的聲音轉而陰戾:“若是再讓我們等下去,我就不知當做什麽了。”
【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人設完成進度:25%】
即使隔着面具,也仿佛能看到少年勾起的鮮紅的唇。
如同豔麗的毒蛇豎立而起,蠢蠢欲動擇人而噬。
拖延不住了。
銀畫帶着宮女小跑前來告罪:“非是公主不想招待佛女與貴客,實在是皇上先至,佛女請容我進去通報一番。”
銀畫半天未得回應,小心翼翼擡頭,便見兩尊大佛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閉眼鬥膽一問:“只是婢子鬥膽冒犯貴人,請問佛女與貴客是為何前來?”
殷雪重反問:“我們為何前來,你們難道不該知道嗎?”
銀畫以頭扣地:“婢子驽鈍,并不知。”
殷雪重收回目光:“贏拂柳倒會教人。”
銀畫道:“貴客謬贊。”
“為難你們一個小喽啰也無趣,你進去吧,只是若有人不讓我們進去,那便不是我們找麻煩了。”殷雪重道。
銀畫似是驚訝地想要擡頭,卻又壓制住了這下意識的動作,她将頭壓得更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