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舟渡蘭因不悟慈悲佛子(十三)
白黎手中用力,暴虐的靈氣割碎了喬暮雪周身的環珮,亦打碎了喬暮雪随身攜帶的小鏡。
碎裂的小鏡中倒映着許多張白黎不可置信的臉。
小鏡中的他受到自己的靈力攻擊而碎裂,境外的他亦是如此。
屬于他的力量擊中了他,他的身體上出現了鏡面般的蛛網裂痕。
白黎很烏龍又很窩囊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平靜死去了。
一宗之主,死得令人意外地窩囊。
喬暮雪受到太多靈力攻擊,又加上體內突然冒出的魇氣,兩者在體內四處奔襲又撞擊,她不知是疼還是無法忍受靈力的原因,解脫般地暈了過去。
只剩下驚訝的秦素月,她自暗處走出。
原本白黎只是想要她輔助鎮壓喬暮雪體內的魇氣,獸族體質對魇氣有幾分克制,其中以鲛族為甚。
大抵是喬暮雪體內的魇氣再也壓不住,這才讓白黎生出要殺她的決心。
只是萬萬沒想到……
秦素月撿起徹底碎裂的小鏡。
這小鏡是她在宗門大比中壓注的小鏡,本是鲛族幼兒的玩具,境內自成一個小小世界,是為鏡花水月,本是毫無危險性的東西。
月皎卻用它與蒼執明贈送給青寧的寫滿了他們過往書信往來內容的、被喬暮雪冒領的海螺,以修為與精血煉化成了可代替喬暮雪承受攻擊甚至反射攻擊之物。
打向鏡面的攻擊,将一同出現在鏡中倒映的人物身上。
小鏡第一次是用在青寧渡劫之時,她成功了,青寧被普陀寺主持判定為道途毀損,金丹以後再也無法修煉。
第二次是在宗門大比幻境之時,被魇族控制的胥扶風意圖攻擊她,喬暮雪将小鏡藏在眼中,她的眼睛被胥扶風攻擊,胥扶風亦因此死亡。
第三次則是此時。
小鏡只能用三次,這是最後一次,可真是……物盡其用。
秦素月用腳踢了踢昏迷的喬暮雪,她撿起小鏡的碎片,一屁股坐在已死的白黎身上,細細端詳着再也無法倒映任何東西的小鏡,為這突然出現的情況而分外愉悅。
“你的運氣可真是好啊。”
這可是她都沒預料到的發展,她本只是想借機抽出喬暮雪體內的神器來着。
鲛骨能鎮壓魇氣的都只是寥寥,更何況喬暮雪一個半人半獸,喬暮雪能保持理智至今,神器占有很大的因素。
只是神器竟能為白晴雪所驅使,大抵是本就是向善的神器吧。
秦素月的腳伸直,搭在了喬暮雪的腰上,将頭擡到極致,皮膚僅僅壓迫着喉管。
“喂,宿蘭時,我知道你聽得到。”
宿蘭時已與鲛族母樹、神器合三為一,更何況喬暮雪體內本就有神器,神器之間相互關聯,鲛族與鲛族母樹也相互關聯。
兩者雙管齊下,只要她想,她一定能聽到。
“我要為她打造一副鲛骨。”
秦素月捧着臉:“很有趣吧,被魇氣纏身的、半白狼半人、最終化身成為鲛族的人,蟄伏浮光宗,帶來一些小小驚喜。”
她知道宿蘭時不會理會她的一時興起,更何況是為殺門所在的浮光宗帶去不确定因素,于是轉圜一下,用更加符合她心境的方式道:“等她植入鲛骨後,你就可以控制她了,若她再想對你師妹做些什麽……”
“不是輕而易舉就應對的事嗎?”
“她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間,不是很有趣嗎?”
并無回應,但秦素月并不着急,她坐在白黎的屍骨上,笑着哼着歌。
秦素月面前憑空出現一道藍色的漩渦,自漩渦中送出一具骸骨,掉落在地。
秦素月拎起骸骨,她吞噬了蒼執明的能力,與她的能力合二為一,變成了全新的“傳送”。
而她的嗅覺與蒼執明的本我天賦将不再存在。
“啊啊好嫉妒啊。”
青寧與宿蘭時本就并未相處多少時日,且青寧冷漠,宿蘭時虛僞,更是不可能在短暫的時間中培養出師門情誼。
但宿蘭時依舊願意為青寧兜底,不過是殺門中人的責任罷了。
換做是青寧,亦會如此。
責任啊。
她讨厭這兩個字。
秦素月深切地嫉妒着青寧,她嫉妒青寧過得好,卻也害怕青寧過得不好。
若是有妨礙青寧的人,她亦會主動幫青寧掃清障礙。
鲛骨被她扔在喬暮雪面前,她端詳喬暮雪許久,最後站起身來,拍了拍灰:“便宜你了。”
皇城中。
青寧與皇帝說過那一段話後便當真不再管。
在那之後已過了半月。
皇帝亦忌憚殺人太多會沾染因果,竟當真不再搜集童男童女,而是如青寧所言,選用大臣及其家人。
最重要的是,皇帝已死的長子,贏明旭,現在是蘭驚秋,他回來了。
他以修道者身份主持這一場祭祀,亦是皇帝修真界的起點,祭品有大臣及其親眷、贏拂柳,亦有他。
青寧在這場祭祀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她甚至懷疑,皇帝叫她前來,亦是想以她為祭。
青寧亦想要看看,皇帝是要如何開啓修途,又是如何以她為祭的。
至此,青寧的人設完成進度已到了負數,系統的負數進度并不會顯示,就連她也不知跌到了何等境界。
若青寧并未提點皇帝針對官員,她的好感度尚有回升的餘地。
究其原因,百姓大而散,即使皇帝當真抓了童男童女,亦有許多存活;但在京中的官員,便是權力的中心,亦方便一網打盡。
官員被抓,自是人心惶惶。
此番來邀請青寧的,并非是之前帶路去見贏拂柳的宮女,而是銀畫。
贏拂柳宮中的宮女。
這已經是明顯的信號了。
殷雪重嗤笑:“你們是分毫也不遮掩了。”
銀畫只知今日緊要,卻不知如何緊要,她對提議要獻祭蘭驚秋與贏拂柳的青寧當然怨恨,若視線可以化為實質,想必青寧與殷雪重已被淩遲無數次。
殷雪重若有所思:“看來我還是太仁慈了。”
青寧手中的白骨佛蓮禪杖突然脫離她的手,它化作人身,正是樓驚影。
比起對凡人,殷雪重對修者要苛刻許多,正如凡人對成年人,總是會比對幼童要嚴格許多。
他躍躍欲試:“看來我果真是太仁慈了。”
樓驚影卻平靜道:“阿彌陀佛,貧僧只是覺得,或許此時不當以器的形式示人。”
青寧在銀畫驚訝又厭惡的視線中,摸了摸殷雪重的頭:“走吧。”
殷雪重當真平靜下來。
銀畫心道:妖僧!
祭壇正在皇城中間,正是上朝的太和殿位置。
青寧不知道贏拂柳的破而後立是要破到何種程度,但若是連一朝權力中心被拿來當做祭壇都不足以“立”的話,大抵已經被煮熟了。
祭壇有八十一級臺階,并不算累。
每一級臺階上都有人,由低到高官階逐漸增加,最上層是一株樹。
一株自蘭驚秋體內生長出來的樹。
祭壇越是向上,殷雪重的眉頭皺得越深,他握住了青寧的手。
樓驚影察覺到什麽,自他走過的腳下地面上蔓延出一串骨蓮法陣。
殷雪重體內的暴戾這才減輕許多。
“多謝。”他并非是拉不下臉的性子,樓驚影确實讓他輕松許多。
“贏拂柳當真好算計,”殷雪重嗤笑,“蘭驚秋要如何我不管,但是觀音……”
“她竟敢算計到枯骨頭上……”
“殷雪重,你再看看。”青寧亦察覺到不對,她握緊了殷雪重的手,提醒道,“這只是幻境。”
皇帝對着蘭驚秋所化成的樹三跪九叩,分外虔誠。
被綁住的贏拂柳不知何時掙脫了捆綁的繩索,她輕手輕腳地站在皇帝身後,樹中的蘭驚秋微微睜眼。
皇帝仍在狂熱地跪拜,他的眼神格外亮,嘴角亦不正常地翹起,出離瘋狂。
未等贏拂柳對皇帝落下匕首,一片極薄的骨片卻穿透了皇帝的胸膛。
皇帝維持着狂熱的笑,淌着口水倒在了地面。
贏拂柳睜大眼睛,她看向青寧。
青寧摘下面具,歪頭看着她,濃黑的眼倒映着瞬間聚集起來的劫雲與閃電,仿若醞釀着風暴的夜海:“驚喜嗎?”
劫雷瘋狂劈下,在幾人周圍形成一個潔白的骨蓮花苞,卻只堪堪經得住幾遭劫雷便寸寸碎裂。
天空中的劫雷糾集在一起,形成巨樹般的分叉與主幹,歪七扭八又氣勢磅礴地向下。
青寧仰首看了看劫雷,她平靜地将對她絲毫不設防的殷雪重推入劫雷中。
獸宗。
秦素月以指刺破手腕,藍色的血自滴在喬暮雪的眉心。
秦素月卻驟然蒼白許多:“大功告成。”
她踢了踢白黎的屍體,身後出現一個藍色的漩渦,她自漩渦中退出。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喬暮雪眉頭微動。
隐隐綽綽的聲音傳來,是白無黛與秦素月。
“該叫白黎回來了吧。”
“宗主。”
“喬暮雪就是再廢物白黎也該教會了吧。”
“是宗主。”白無黛的聲音明顯冷了許多。
宗主!
喬暮雪徹底醒了過來,想起自己殺了白黎的事情,她站起身來,卻覺得脊骨一陣劇痛。
但此時根本來不及顧及這個,她慌不擇路。
該往何處去?
浮光宗!
四周無路,只有一個漩渦不知是什麽東西,心內有個聲音讓她穿過這個漩渦。
她咬咬唇,閉上眼睛,進入了漩渦。
身後傳來秦素月驚訝至極的疑問,好似還夾雜着看好戲的戲谑:“宗主,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