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作我
與此同時,青寧眼前再次出現漩渦。
謝琅、重光與秦素月出現在她眼前。
謝琅靜靜地看着青寧,打量片刻,竟對她行了個禮:“主上可想救殷雪重?”
“星移聖女化身九曜星宮為聖地生靈抓取一線生機,而佛子不悟更是以血肉蘊養聖地植物,這便是枯骨的前身。也正是因有聖子聖女的遺澤,聖地之人才在魇族面前有一敵之力。”
“至于殷雪重……他本是太陰素體,魇族與太陰素體相互制衡,如今魇族消滅,太陰素體亦将不存于世。”
謝琅将強撐着的秦素月拉到身前:“而她,以身取代宿蘭時鲛皇之位,這才有宿蘭時重回人身的機會,又借用鲛族皇子皇女殘存的力量掙脫束縛,将我送到此處。”
“她要死了。”
秦素月一僵,她并不願意在青寧面前顯露自己的脆弱。
“何至于此呢?我只是再次成為鲛皇罷了。”
秦素月在謝琅平靜的視線下逐漸弱氣,她并未看青寧,只是垂眼看着地面,語氣透着生機耗盡的死寂:“姐姐,你救了我一命,我知道你并不願意與外人有過多糾葛,這樣一命換一命,不是很好嗎?”
“不好。”
秦素月的眼複又亮了起來,她仍未擡頭,只是垂眸看着地面殷雪重所在之處,那裏依舊是一片濃黑,她的瞳孔也映得沒有光亮:“我知道,我只是個添頭,姐姐哪裏是舍不得我呢。”
“我只是覺得,除非自作孽之人,無人應該被犧牲。”青寧的語氣仍是淡漠,她對這世間依舊生不出幾分喜愛。
但正如她萬年前因胥蘭亭對世間心有眷戀而放棄飛升的機會,如今她亦是如此。
甚至更甚。
“我本是已死之人,因前人遺澤而活,如你所言,我本是界限分明不願欠任何人的性格,受了前人的恩惠,斷不會禍害這世間。”
青寧極深地看向秦素月:“包括這世間中的人。”
謝琅突兀道:“即使要你的性命?”
重光拉了拉謝琅:“何至于此?”
青寧眼中終于露出些笑:“那便算了。我已死過一次,當時無所眷戀,也害了旁人。”
“如今我卻有了眷戀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他一人的。”
謝琅咄咄逼人:“那若是讓你失去修為呢?”
青寧道:“雖說我的修為有許多幸運成分,神器在身,修為低才是不尋常。”
“但修為加身,不能掌控反倒是負累。”
“我相信事在人為,即使修為一時散去,我依舊還會再次在飛升劫雷中與你相見。”
謝琅歪了歪頭:“你是如何發現的?”
青寧擡頭:“你未發現,劫雷已消失了嗎?”
如同墨水滴入水面,眼前三人的面龐頓時模糊起來。
天地震蕩,有浩蕩的聲音在回響。
“修士飛升後體內的靈力會轉換成本源能量,這也是飛升後修者可穿梭大千世界并在這些世界都使用力量的原因。大千世界的力量形式各有不同,但本源其實相同。”
“力量轉換為本源力量後會釋放出遠大于修者修煉所需的靈力反哺本界,這也是天道會釋放少許碎片于太陰素體之身的緣由,或者亦可以叫他們氣運之子。但少微卻降低了‘飛升’的門檻,僞裝天道吸收這些人的力量,晏華界靈力只有損耗卻并無補充,于是日漸衰微。”
“天道強勢但也弱勢,少微此舉,并無先例亦鑽了規則的空子,天道便無權限針對于他,只能因力量日漸稀少沉睡。”
“直至星绮,她以天下命線為手,抓住了來自外界的一線生機,這線生機也借由胥蘭亭的‘玲珑’附于你身,你之心性、修為,讓你在棄心之時喚醒了它。”
“那便是系統。”
青寧隐約聽到了白雪的聲音。
眼前三人徹底消散了。
“青寧,你道為‘無’。你本無情,卻因一人而顧及天下人;你本無義,卻因斷恩而獻祭己身;你本無魄,天外之物卻予你魂魄;你本棄心,前人卻為你以念凝心。”
“你之道從‘無’到‘有’,青寧,你可願?”
青寧垂下眼複又擡眼,她看向無處不在的天道。
“我願。”
她話音落下,劫雷的聲音自耳邊傳來,頭頂傳來頭發被拉扯的痛感,白雪的小狗爪按在她的眉心,正咬着她的頭發含糊不清地叫着“寧寧。”
青寧雙手舉起白雪,白雪以前爪捧起她的臉,無憂無慮的小狗臉上竟顯出憂慮來。
“寧寧,你沒事吧?”
青寧搖搖頭:“我知道救人的法子了。”
“救人?”白雪歪了歪頭。
“魇族本是因太陰素體的反抗而起,但在少微截取天道部分權柄後,太陰素體與魇族卻逐漸相輔相成,如今魇族死亡,太陰素體也會死。”
青寧擡眼看向謝琅,天道自她出現時便将青寧拉入了幻境,看來謝琅或許知情。
她對着青寧點了點頭:“我并不會給你附加其他身份,只是若你想要,只要我有。”
重光一臉擔憂地看向她:“我已餘十來年前犧牲一次,若你不願,無人會逼迫于你。”
“我自收你為徒後便消失,雖名為你師尊卻并未做什麽,但如今,我會護着你。”
秦素月已經虛弱到只能由謝琅攙扶,她對着青寧笑了笑,眼中盡是偏執:“姐姐,我幫到你了……”
青寧繼續道:“太陰素體雖已于萬年前消失,但與魇族有因果的,卻不只太陰素體,魇殺、魇渡、甚至鲛族竊玉枯骨。”
她不再說話,天機書、公儀傘、九曜星牌、佛蓮、無常與照影飛到她的面前,青寧的氣勢在此時達到巅峰。
“青郁儀為護太陰素體,舍棄飛升化身規則與天機書,聖地始。”
天機書在她面前翻頁化作星星點點的流星向上飄揚而去。
“公儀姝以身獻祭,為這天下所有公道,化身公儀傘,抵禦魇族侵蝕。”
公儀傘飛到她的面前,輕輕轉圈又阖上,化作流光向上與天機書的碎片勾勒成蓮花的形狀。
“魇族勢大,為避免魇族滲透到世間,星绮将天下命線轉移至己身,獻祭自己,抓住一線生機。”
“不悟蓮骨人身,無法修煉,卻在魇族來臨時以身飼魇,以鎮魇禍。”
佛蓮花瓣微展,向上歸位至流光之中,流光終于有了實體。
“胥蘭亭親身進入無妄海,壓制魇族滅世之禍直至今日亡故。”
陰陽游魚擺尾,身體反射着金光又化為金光,金光向上,組成佛蓮的蓮臺。
到了自己時,青寧卻并未再說什麽,眼前的照影輕輕蹭了蹭她,向着佛蓮中心飛去。
而自魇氣集中處,煙霞亦飛身而出與照影合二為一,獻祭之後殷雪重為她續命,取代她被魇氣侵蝕,她與殷雪重本就是天道承認的不分你我的一體。
霞光爛漫,刺穿了佛蓮,載着佛蓮的無數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飛去。
天空中久違地下起了靈雨。
與之相對的,青寧的氣勢卻瞬間委頓下來,她沒有了靈力,無法繼續站立在雲端,她跌落下來。
青寧并不擔心,她閉上眼睛,感受着背後被溫暖的藤蔓托舉。
靈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她的臉上,她本已接近飛升,體內的力量為本源力量,這才有練氣十餘年的情形。
蓋因此界的力量體系已無法衡量她的修為,後來扮演人設進度完成後的修為提升,不過是系統對她、對此界人的障眼法。
如今她棄“無”修“有”,體內的本源力量亦徹底釋放轉化為此界靈氣,這才有飛升後才出現的靈雨的降落。
溫照夜笑着看向青寧,花精咿咿呀呀地圍繞在她左右,又順着藤蔓飛到青寧身旁,或歡快或羞澀地親上她的臉。
“多謝。”溫照夜慢悠悠道。
青寧已獻祭過一次,殺門亦獻祭過一次,她本就有飛升之力,不顧此界誰也無法置喙。
但憑心而論,誰不想活?
人皆自私,溫照夜自也是希望青寧獻祭修為的,只是她有界限,亦心存愧疚。
青寧睜開眼,佛蓮碎片落在了她的眼前,青寧伸出手,碎片又溜走,在喬林秋的屍骨面前停頓片刻。
喬林秋已死,自無聲音亦無反饋。
佛蓮碎片卻好似聽到了什麽,它飛到了喬暮雪的骨灰旁,化作一場細雨。
自骨灰中騰起一苞黑白泾渭分明的蓮花,蓮花上貫穿着一道金色花紋,好似鎖鏈加身。
蓮花逐漸放大、綻開。
蓮臺上坐着的卻并非喬暮雪,而是——
“胥扶風?”
失聲說話的并非青寧,而是宿蘭時。
身為當初幻境的制造者,她再清楚不過,她将個人經歷下意識投射到了青寧身上,但胥扶風卻與她曾經的生父完全不同。
或者說,胥扶風心胸、謀略各個方面都遠超她的生父。
胥扶風是個真真切切虛假的人,而如今,這個虛假之人,來到現世了。
“不想外界竟是這般。”
胥扶風雖不認識現世之人,但在喬暮雪識海中卻看過許多,他笑着解釋。
“我借着魇氣附身于喬暮雪的識海,本以為會随着她死去,卻不想另有轉機。”
“母親不必擔心我作惡。”他話音落下,金色的鎖鏈便自他周身展現,“我們這樣的人,複生自有代價,我與她,代價便是自由。”
宿蘭時為他這一聲“母親”叫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喬林秋既将複生的機會讓渡給喬暮雪,胥扶風之意,大抵喬暮雪也同樣活了過來。
只是不知她是不想再見浮光宗人還是其他,恰好,她也不想見她。
“玲珑。”
漆黑骨骰在她面前出現,她想要摒棄過去,但永遠也摒棄不了過去。
“胥扶風與喬暮雪,此生循規蹈矩,不得為惡、不得心生絲毫惡念。”
骨骰落下,黑色光芒再次化作鎖鏈纏繞住他。
胥扶風吐出一口血:“母親可真狠心。”
宿蘭時拉平了嘴角:“不必叫我母親,你走吧,天地之大,除了浮光宗,無處不可去。”
胥扶風道:“故所願也。”
他轉身離去。
宿蘭時心不在此,更是連應付都懶得應付。
喬暮雪都能複生,那是不是——
師兄也可以?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呼吸都輕了起來,生怕驚走了師兄複生的那一縷細若游絲的可能。
重光顯然也想到了。
遠處有劍飛來,正是白霜行,她懷中抱着一個人,臉上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他還沒死!大師兄還沒死!樓沉玠還活着!”
溫照夜的藤蔓送了過去。
原先魇氣籠罩之處此時已經變成一片霞光般的絢麗,青寧強撐着走近。
她以食指關節叩開了這片霞光。
霞光中鑽出一位白發白耳的少年,少年亦虛弱,眼神卻明亮。
琉璃色的瞳孔如蜜糖流淌,他的衣襟處尚有鮮血,衣衫被劍穿破,本該是狼狽的模樣,卻半分不減損少年的豔麗風姿。
他與青寧性命共享,異體同生,青寧的修為盡散,殷雪重亦是如此。
能保留人形都已足夠讓人驚訝。
他笑着向着青寧伸出手:“看來以後要一起修煉了,師姐。”
青寧一把握住,将少年拉起,她的眼中同樣流淌着笑意。
“好。”